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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亚·菲奥拉从摆着棕榈树的角落走出来,她穿一身浅色的紧身骑马套装,看上去非常年轻。“外面那辆劳斯莱斯车是您的吗?”我问。
她笑了。“借的!我们用它拍体育片来着的。像我的所有东西一样是借的:我穿着拍照的服装、我戴的首饰,甚至这套骑装!我根本不会骑马,我身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真的。”
“玛丽·安托瓦内特的王后冠是真的,而且那辆劳斯莱斯好像也是真的。”
“就算是,它们也不属于我。那我就是个有真货的女骗子,这样说比较贴切吧?”
“那就更危险了。”我边说边凝视着她。
“她在找陪同,”莫伊科夫解释说,“那劳斯莱斯车她只能今天用一个晚上,明天就得还。你不愿意扮演一晚上大骗子,闯荡闯荡世界吗?”
“几年来我不是一直在这么做吗?只不过没有这么时髦,这对我来说将是新经历。”
“一言为定!”
我在脑子里把自己身上带的钱数了一遍,钱够,甚至以乘劳斯莱斯车的人的身份摆谱都够。我身上还有西尔弗付给我的佣金,是卖那块蓝色跪毯得到的。“我们去哪里吃饭?”我问。“去沃伊津?”
沃伊津是我认识的唯一一家高档饭店,亚历山大·西尔弗请他弟弟阿诺德和我在那儿美餐过一顿,我至今都忘不了那鹅肝糜的味道。
“我穿这身耍猴的衣裳,人家晚上是不会让我进饭店的,”玛丽亚·菲奥拉回答说,“而且我已经吃过饭了,司机也吃过了,那家体育公司给我们准备了自助餐。您呢?也许城里什么地方还有新设的、取之不尽的匈牙利红烩牛肉汤供应点吧?”
“这儿就剩下一些巧克力蛋糕,几根莳萝腌黄瓜和一片全麦黑面包了。少得可怜。”
“莳萝腌黄瓜我们可以带走,面包也拿着。车里有一瓶伏特加。”
莫伊科夫感兴趣地问:“俄国货?”
玛丽亚·菲奥拉说:“我想是的,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您跟我们到车那儿去,带个大杯子,您可以亲自鉴定一下。”
我们跟着她向车走去。确实是俄国伏特加,玛丽亚·菲奥拉给莫伊科夫倒了满满一杯,那酒是冰凉的,劳斯莱斯车中配有一个很小的冰箱。莫伊科夫虔诚地喝了一口,然后像只鸽子喝水时那样抬眼望着天空道:“跟这酒一比,我就是个造假货的!”
“这是真正的艺术家面对真品时的绝望!”我说。“继续学习,弗拉基米尔,别泄气!你的齐白露加酒跟这个一样好!”
“甚至更好!”玛丽亚·菲奥拉解释说。“它的秘密是:可以安慰苦恼者。干杯!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
我们沿第五大道向中央公园方向开去。天气很热,可以听到动物园传来的狮子的吼叫声,湖水波澜不起,就像是一块铅。“这身衣服束缚我。”玛丽亚·菲奥拉边说边放下将我们与司机隔开的那扇玻璃板上的卷帘,两侧的车窗也有卷帘,她把车子变成了一间别人看不见的屋子。她打开手提袋。“我得穿点儿透气的,幸好我把自己的旧连衣裙带来了。”
她脱掉外衣和褐色软皮短马靴,接着她开始往下拽身上的马裤。尽管车子很宽,座位很舒服,但她还是没有太多空间。我也没什么办法帮助她。我静静地坐着,车子缓缓从公园绿荫旁驶过,黄昏中可以听到虫鸣蛙叫。在她脱衣服的过程中,我闻到一股香水味在车内飘逸开来。她脱得很自然,大概因为她想,反正我在她拍广告时已经见过她几乎全裸的身子了。没错,可那时我们周围有很多人,还有灯光,而现在我们是单独在一起,天色半暗,气候炎热。
“您身上晒得黝黑啊。”我说。
她点点头。“我不会完全苍白的,我总躺在什么地方晒太阳,在加州、墨西哥或佛罗里达。总有什么地方的温度可以晒太阳,而且我们总是被送到这类地方去拍照或走秀。”
她的嗓音比平时低沉些。我发现女人裸体的时候说话总是和穿着衣服时不一样。玛丽亚·菲奥拉伸直两条长腿,把马裤叠好放进手提袋,又从袋里拿出一件白色连衣裙。她很美,身材苗条,但身上却没有任何地方的骨头显得扎眼。在法国,人们称这类女人为“假瘦”[90]。我非常渴望能得到她,但我一动没动。我不喜欢在车里施行毫无意义的强暴,再说前面还有司机呢。
玛丽亚打开了她那一侧的车窗,却没有收起卷帘。风从湖那边吹了进来,与她身上的香水味混在一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等一会儿,”她说,“我马上就穿上连衣裙。伏特加在小冰箱里,那儿也有酒杯。”
“这天气喝伏特加太热了,”我说,“哪怕是俄国货。”
她睁开眼睛。“我记得还有小瓶的香槟呢。这辆车中储备丰富。车主与搞外交政策沾点边儿,所以会有伏特加。华盛顿有俄国大使馆,俄国人现在是我们的同盟。能给我一根腌黄瓜吗?”
我打开羊皮纸,把吃的递给她。她没有戴胸罩,我看到她的胸根本无需胸罩的衬托。她只穿一条丝绸裤,而且也没怎么出汗,似乎显得既冷静又自若。“真惬意!”她说着拿了一根黄瓜。“现在再来一小口伏特加,一厘米,不能再多。”
我找到杯子,是很薄的水晶杯,这车主很有品位。“您不想也喝一口吗?”玛丽亚问。
我不能想象,这辆劳斯莱斯车的主人会愿意让我喝他的酒。“那会让我成为寄生虫的,”我解释道,“我不愿这样。”
她笑了,她的笑声也比白天穿着衣服时低沉。“为什么您不愿意这样呢?那会顿时乐在其中的。”
“也对,”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干杯!”
“干杯,路德维希!”
玛丽亚·菲奥拉套上她那件连衣裙,又穿上一双白色凉鞋,然后拉起车窗上的卷帘。黄昏的余光照进车内,太阳正在下山。我们离大都市博物馆很近,晚霞的红色光芒出人意料地涌入车内,吓了我一跳。博物馆、壮观的夕阳西下,这些我在哪儿见过呢?我不想承认,却马上知道了答案。窗前那黑色的人影,强烈的灯光,地上躺着的昏迷过去的人,那带着萨克森口音的冷漠声音:“继续,下一个。”
我听到玛丽亚·菲奥拉说了点儿什么,但我没明白她的话。回忆洪流般冲进脑海,引起的轰鸣声犹如一把电锯。一下子往事又历历在目,我机械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玛丽亚·菲奥拉又说了些什么,我点点头凝视着她,我仍旧没有听懂她的话。我心烦意乱,目光呆滞,她离我似乎十分遥远。稍后她握着酒杯做了个动作,我举起酒瓶想给她斟酒,她摇摇头笑了。突然我又能听懂她在说什么了。“我们要不要下去走走?”她问。“这是您的地盘儿,叫约克维尔[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