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6/22页)

饭吃了一半,杨庚又说起喝不上他俩的喜酒太遗憾了。听到“喜酒”两个字,孔林和吴曼娜一下子沉静下来,脸色阴暗。

“哎呀,这是干啥?”杨庚说,“别像死了人似的哭丧个脸。咱们不都活得好好的,不开心才叫傻呢。”

“唉——要是知道怎么办就好了。”孔林慢慢嚼着一片撒在猪头肉上的蒜叶,手指尖一下一下地搓着脑门。

“明年再接再厉嘛。”杨庚说,“我要是有个曼娜这么漂亮的女人,叫我干什么都行。来,高兴点儿。孔林,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得知足啊。”

“有啥好知足的?”

“你摊上的好事儿还不够多啊?”

孔林摇摇头。吴曼娜的眼睛在他俩的脸上扫来扫去。

她隔了一会儿问杨庚:“你能不能帮我们出个主意?”

“实话说吧,离婚我并不赞成。但你们如果真想像男人老婆那样在一起过日子,还非得过这一关不可。”

“这个我们懂,问题是怎么才能离成呢?”孔林问,一边用筷子把一个饺子夹成两半。

“肯定有办法。哪怕一只铁公鸡也能捅进刀子去。”

“啧啧,”吴曼娜不耐烦了,“你别吹了,说点沾边的。”

“我又没要离婚,办法得你们自己想。有一点我最清楚:没有花钱办不成的事儿。你给淑玉两千块钱试试,什么样的婚都离得掉。”

“不,不,你还没明白。”孔林说,“她一分钱都不要。她人很朴实,脑筋没那么复杂。”

“说这话谁信啊?你只要钱花对了地方,肯定不会帮倒忙。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孔林和吴曼娜都没有说话,对他的口气这么肯定多少有点惊讶。

杨庚接着说:“你们俩别像见了鬼似的看着我。我举个例子你们就明白了。”他用筷子点着孔林的胸口,“三年前,我们师的一个团长把一个从北京来的年轻女记者给扣下了,非要人家跟他睡一个星期不可。这姑娘的同事把电报打到了沈阳的军区司令部,上面让那个团长马上放人。他也只好让人家走了。后来,我们都以为这家伙不被降级就得转业,军区还发了一个内部通报狠狠批评了他,大家都以为他这下完了。你还记得那个通报吗?”

“记得。”孔林说,“后来怎么样了?”

“去年人家提了师参谋长。”

“有这样的事儿?”孔林和吴曼娜一齐叫起来。

“后来我听说,他花了一千五百块钱打了两副金镯子,师长和政委每人送一对。他说这镯子是他们家乡的特产。鬼才相信哪!可是送了钱就管事儿,人家就能升官。你们看,钱不是把死人变活了?我要是他妈的手里有钱,还怕不能上下活动活动,还能让人家像现在这样给打发了?我在前方带不了兵了,就不能在军区大院里坐坐机关?起码比许多人都强吧,你说呢?”

“那是,这还用说吗。”孔林附和着。他用调羹从一个小茄子肚子里掏出蒜泥,然后把茄子切成两半,送一块到嘴里。

足有一分钟的时间,孔林和吴曼娜都闷头吃着,对杨庚的建议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孔林问杨庚:“临走前还有啥事儿需要帮忙吗?”

他们从这儿扯到了怎么才能把杨庚的行李托运回乡,是走水路还是走铁路划算。杨庚最近通过关系走后门买了一些松木板材——木材在他的老家安徽是紧俏商品。他还买了三十斤椴花蜜和六张羊皮,这样回家以后就能做几身皮大衣。

从城里回来的晚上,孔林一直在琢磨杨庚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淑玉可能不想要钱,但别人说不定能够买通,特别是他那个小舅子。淑玉肯定会听弟弟出的主意。如果本生让姐姐接受离婚,她就不会再变卦了。真要那样的话,明年夏天他就是自由人了。现在孔林认定本生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可是又一想,他对本生又感到没把握。他这位小舅子很可能把钱揣了,却不帮助他办事儿。在这种人身上使钱永远是危险的投资。两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等于他一年半的工资。本生肯定是条贪心的狼,为了这两千块钱能把亲爹亲妈卖了。但是孔林还是觉得风险太大。

他越想心里越乱。第二天晚上孔林来到住院病房找吴曼娜,发现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正在看上一班护士交下来的病情记录。看见他走进来,她放下记录簿,给他拽过一把椅子。

他解释了这两天自己的想法。出乎他的意料,她平静地说:“你手头有钱吗?”

“没多少,我在银行里只有六百块钱。你攒了多少?”

“不多。”虽然他急于想知道,但她还是没有透露自己的存款有多少。

“咱们如果决定这么做,也许能从别人那儿先借点。”他说,“你怎么想呢?”

她想了一会儿说:“要是你没钱,趁早想都不用想。”她皱着眉头,紧抿着嘴唇。很显然,她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她的决绝的态度让他感到茫然。

他明白了,如果他们决定花这笔钱,她不会分担什么。意识到这一点使他很恐慌。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攒这么多钱,更不用说借了钱后能够独自还清。他问她:“那咱们怎么办,就在这儿干等着?”

“我也不知道。”她绝望地说,“我是怕把钱给了本生就像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我原先以为你攒的钱也许够这个数。到底有没有啊?”

“没有,我只有六百块。”

“要是你没钱,咱们根本就不用想。”

“咱就不能试试?”

“不行。”她转过身,继续查看病情记录。

沉默笼罩了房间。他为自己感到羞耻。谁不知道花钱娶媳妇是男人的事情啊!让人家女方帮助是不合情理的。他也许根本就不应该张这个口。

星期二的早上,吴曼娜在医院礼堂前面的汽车站碰上了杨庚。这些天他一直忙着打包装箱,把行李送到火车站托运,城里的朋友和同乡那里也要去告别。他对她说:“我那儿还有孔林的两本书。你什么时候过来取一趟?”

“你啥时候在?”

“今天晚上都在,我明天一早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