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笑佛(第7/12页)

这些应该都是失败作品、实验品,或是某一个新构想在具体化的过程中所产生的无法称之为作品的东西。

我缓缓移动视线,打量着每一尊佛像。虽然这些佛像的外形各异,但很显然的,这些佛像全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而且,我几乎可以断定,那个人就是制作放在放置所角落的千手观音的佛像师。首先,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凿法粗犷而精准,和在放置所看到的其他佛像有着明显的差异。但并非只有技术上的共同点而已。我不太会形容,这里的每一尊佛像所散发出的震撼力都具有相同的性质,该怎么说呢──就好像这些佛像有生命,但也不完全是这样。应该说,可以透过这些佛像,感受到制作者的生命力。并不是制作者让佛像有了生命,而是他把自己的生命融入了佛像。这就是我对这些佛像所产生的印象。

名叫韮泽隆三的佛像师在二十年前失踪,他一定具备了特殊的感觉和技术。

这里应该就是他以前住的房间。

“即使这样,也不代表会发生什么事──”

我故意出声说道。

没错。即使身处佛像的包围之中,即使这些佛像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并不代表我会遇到什么意外。

只是难免让我心生恐惧。

我盘腿坐在被子上好一会儿,视线徘徊在佛像和天花板的电灯之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然后,我想到应该把这些佛像拍下来。仔细思考一下,就会发现这是写惊悚小说的理想题材。况且,一般人很难看到佛像的未成品。没错,就这么办。只要认为它们是取材的内容,就没什么好怕的。

“好,就这么决定了。”

我在枕边的包包里翻找,想拍下佛像的照片──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照相机不见了。

到底放在哪里了?

参观完工房后,我和唐间木老爹一起沿着暮色苍茫的石子路走回这里的宿房。洗完澡,在餐厅吃晚餐,和唐间木老爹把酒言欢──之后就回到这个房间看着袖珍本的勒胡(译注:GAstOn LerOux,卡斯顿.勒胡,法国记者、推理小说家)小说。在这段时间内,我都没有用过照相机。

“难道留在工房……”

这是唯一的可能。我到放置所拍完照后,曾经去工房欣赏佛像师的工作情况,一定是那时候放在架子上忘记拿了。

要不要去找?还是等明天再说?

现在还有人留在工房吗?刚才回到宿房时,没有遇到任何一位佛像师。但我在房间时,听到好几次开关门的声音。应该是几名佛像师工作结束后,陆续回来休息吧。所有人都回来了吗?

“还是去看看吧……”

我终于站了起来。

打开房间的拉门,发现正对面的门缝里透出黄色的灯光。那是我刚才和唐间木老爹一起吃饭的餐厅。我轻轻推开门,把头探进缝隙,门上的铰链发出像小猫叫的声音。

“──打扰一下。”

木质地板上放了两张长方形桌子,一个身材微胖的老妇人忙碌地走来走去。她检查完放在桌上的酱油瓶、盐和胡椒瓶子是否空了之后,顺便用抹布擦着桌子。不知道是她太投入,还是耳朵不好,并没有回头看我。她是住在这里的帮佣,专门负责这里的三餐,刚才的晚餐也是她为我准备的。唐间木老爹叫她“伊婆婶”,但不知道她是姓伊端,还是伊原。

“呃,伊婆婶。”

我也跟着这么叫,她才终于抬头看着我。

“我要去工房一下,我把东西忘记在那里了。”

“请便,不需要特地告诉我。”

和晚餐时相比,她的语气变得十分冷淡。难道是因为一天的工作即将结束,她已经累坏了?

“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可不可以借我一个手电筒?”

“就在玄关的鞋柜上面。”

“谢谢。”

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伊婆婶在背后说:

“我要回房休息了,半夜口渴的话,冰箱里有茶,请自取。”

我转身离开餐厅,走在昏暗的走廊上。睡衣太薄了,肩膀有点冷飕飕的。

二层楼的木造宿房还满大的,我还没有去二楼看过,一楼从玄关开始有一条很长的走廊,尽头是厕所和浴室。走廊两侧分别有三个房间,我借住的房间在右侧尽头,左侧尽头就是餐厅。

我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每个房间的拉门都紧闭着,完全不知道房间里有没有开灯。整幢建筑物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我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黑暗中吱吱作响。这里的地板走路会发出声音,和雄伟的外观很不相衬。

伊婆婶说得没错,玄关的鞋柜上放了一个小型手电筒。我拿起手电筒,也顺便借了拖鞋走出屋外。

“哇噢……”

好黑。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完全没有光亮,简直是一片漆黑。

位在深山中的广阔土地上,好像倒进了大量的墨汁,隐身在浓浓的漆黑中。连玄关外的石子路都看不到,唐间木老爹引以为傲的树木甚至连轮廓都无法分辨。天空乌云密布,隐藏了月光和星光。快要下雨了吗?

在我生活的东京,即使没有路灯的地方,天空也有几分明亮,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彻底的黑暗。我带着好奇的心情打开手上的手电筒──这时……

我顿时感到害怕。

我在打开灯光时第一次感到黑暗的可怕。这种说法的确有点奇怪,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当手电筒的光圈照在脚下的石子上时,我突然意识到其他地方正完全处于不明状态。

我忍不住有点畏缩。照在脚下的光点很小,差不多只有一颗小玉西瓜的大小。刚才房间里的那些异样的佛像没来由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我痛恨自己竟然忘了把照相机带回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努力自我鼓励,把手电筒放在胸前,慢慢往前走。我笔直地走在将整个瑞祥房分成两半的石子路上。山里的夜晚很冷,穿着拖鞋的脚趾快要冻僵了。四周鸦雀无声,只听到自己踩在石子路上的脚步声。我突然想起在没有光的深海中前进的样子,虽然我的肉眼看不到,但各种奇形怪状的大小生物缓缓经过我的左右和身后。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正当我闪过这个念头时。

……嗡……

我吓得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到底是谁的声音?从哪里传来的?既像在呻吟,又象是在倾诉。

我屏气凝神地竖耳倾听。没有声音,四周没有任何声音。

前方的小石头发出“答”的声音。

“蛇……”

手电筒照到前方的石子路上,一条蛇正在爬行。那是一条很大的黑蛇。静静地蠕动着长长的身体前进,富有光泽的蛇皮随着牠的动作发出白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