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13/20页)

她读了一份质量不错的手稿,对它进行了删删改改。和佛罗伦斯·莱瑞·温斯洛普在四季酒店吃了午饭。希尔曾经坐过的位置现在被另一个男人占领着。她去参加了一场收获颇丰的会议。

那周她在家办公的日子是周三,令人讨厌的一天。细雨落在褐色的公园里,落在青铜色的水库上,落在犹太博物馆的灰石尖顶上,也落在黑色屋顶和街当中赤褐色建筑之间的棕色花园里。不过,这样的日子能待在家里也还算不错了——即便这一天全都得花在阅读佛罗伦斯那叠涂满箭头的打印稿以及那叠字体歪歪扭扭的手稿上。

这天用来洗衣服也不错。读到苏珊娜努力搓洗德里克骑马衫上的血渍时,她突然想到:今天应该没有人排队洗衣服。时钟显示下午3:25。她把一边搓洗衣服一边着急的苏珊娜留在了手稿里,从衣柜里拿出装满衣物的洗衣篮——菲利斯急匆匆跑到门厅里,想看看她在做什么——她从浴室和厨房里把毛巾也拿了出来,从水槽下面取了汰渍洗衣粉,又从印有米老鼠图样的马克杯里找了些零钱。

她端着装满脏衣物的篮子和洗衣粉盒子走进铺满白色瓷砖的洗衣房,看到那个叫彼得什么的人顶着一头红棕色头发从烘干机处转过身来,正站在那里看着她。他把手上的一件黄色衣服放回了洗衣篮里。她说了声“嗨”,然后走到房间的一侧,将篮子重重放在最里端的洗衣机上。在房间的另一侧,一台嗡嗡作响的洗衣机亮着红灯,上面放着一个空篮子。

“嗨,”他说,他的声音有些尖,“你好吗?”

“还行。”她说。他看上去顶多也就二十七岁。虽然他俩之间没什么可能,但她还是遗憾下楼之前没能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我也挺好,”彼得·亨德森说,“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吧?”

“差不多了。”见他正用阳光般的笑容对着她,她也笑了笑——他穿着绿色的T恤衫,一条牛仔裤——说完便转身打开了两台洗衣机的盖子。她拿出一台洗衣机的过滤网,随后说:“这台洗衣机也是高级货吗?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高级货。”

“这儿最开始是被设计成公共公寓来着。”他说。

“幸亏它现在不是公共公寓,我才能住进来。”她说。

“我也一样。”

她开始将篮子里的衣物归类,有颜色的放进一台洗衣机里,白色的放进另一台里。“我想知道他们后来为什么改了主意。”她说。

“我猜是需求变了吧。”

“可是,”她说,“他们既然已经投入了那么一大笔钱……你知道这栋楼的主人是谁吗?”

“嗯嗯,不知道。我只知道支票上写的是麦克伊沃·科特兹。”他叹了一口气,声音撞在瓷砖上反弹了回来,“你回家来的时候肯定遭受了‘热烈欢迎’……”

她说:“哎,你可以多给我讲讲。”

“那些记者可真了不起啊。我想他们最初都是懂得分寸的人,但是天啊,之后他们怎么就走上弯路了——变得就像007电影里的食人鱼一样,什么都啃。”

“他本来打算写一本关于电视的书,”她说,随后将一条裤子放进有颜色的那堆衣物里,“它以何种方式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了影响。不知道他是不是原本计划把这个也写进去,关于电视是如何将记者变成食人鱼的。”

“你认识他吗?”他转过头来问。

她正在解一块绕在衬衫扣子上的手帕。“不是很熟,”她说,“别人给我们两个互相介绍过。”

“电视这个主题听起来不错,”他说,“我从小时候起就没完没了地看电视,不过我现在只是每隔一段时间租些电影来看。他也会写一写录像机改变事物的方式吗?”

“我想或许有吧,”她说,“他说得没那么细。我们只谈了一两分钟。”

“对你来说肯定感觉更糟吧,”他说,“虽然只聊过一次,但你毕竟认识他。”

“哦,那当然,”她说,“确实如此。”她把衬衫丢进一台洗衣机,把手帕丢进另一台。

“我和他随便聊过一两次。你知道,就在电梯里。我还读过他那本有关电脑的书。”

“我也读过,”她说着转过头来,“你怎么评价他写的书?”

他站在那里一语不发,皱起眉头来。“书倒是不错,”他说,“我认为写得不错,但是——它让我很不好受。”他看着她,“我是做电脑这行的。我觉得没必要对它们疑神疑鬼的,它们只是机器,仅仅如此,一个能够快速处理数据的机器而已。”

“他并没有疑神疑鬼的,”她说,“这些机器内部可能隐藏着真正的危险。”

“他夸大其词了。”他说。

她背过身,伸手将印有黄色花朵图案的床单从篮子底部抽出来,扔进白色的那堆衣物里。“你说你是做什么的?”她问。

“我是个程序员,自由职业的那种。”他说,“我给不同的公司提供咨询,大多是在金融方面,我还写过几个已经上市的游戏。”烘干机的门被关上了,“你呢?”

“我是个编辑。”她说,“在皇冠出版社工作。”

“要不要吃点零食?棒棒糖?”他向洗衣房里的自动售货机走去,转过头来问她。

“不了,谢谢。”她对他笑了笑,又转过身去,将最后几条毛巾和衣服归类了一下。

硬币塞进了卡槽里。“这里还卖猫薄荷,你知道这玩意儿吗?”

“没听说过。”她说,打开了洗衣粉盒子的倾倒口。

“这玩意儿狗也能吃。怎么没有瓜子?”自动售货机响了一声,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她在有颜色的衣物上绕着圈地撒了点洗衣粉,然后停下,把盒子正过来,转过身,看见他边走过来边撕开手上的包装袋。他对她笑了笑。“我在墨菲超市看见你在买猫砂,”他说,“上周六早上的时候。”

“哦。”她说。

“我和其他人在一起,”他说,“所以没来打招呼。”

她笑了笑,转过身,又倒了一些洗衣粉出来。

他靠在亮着红灯并嗡嗡作响的洗衣机上,与她之间隔了两台机器。“公的还是母的?”他问。

“母的,”她说,“一只三花猫。”

他撕开薯片袋。

“你是哪里人?”她问,又在白色衣物上绕着圈撒了点洗衣粉。

“匹兹堡,”他说,“我在这里待了五年了,我是指纽约。搬来这栋楼也有三年了。”他向她递过薯片袋,用那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盯着她看。

“我不要,谢谢。”她笑着说,推上了洗衣粉盒子上的倾倒口,把它盖好放进了篮子。“我是威奇托人,”她说,“我来这里——天啊,已经有十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