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9/20页)
菲利斯待在厨房,盯着水槽下面橱柜的底座看。
这座城市里大概有几千家餐厅,谁会料到她和洛奇的那位编辑竟然会选择在同一家餐厅用午餐?简直难以置信……难道四季酒店已经成了作家和编辑的根据地?……但是它仍旧很有档次,斯坦斯一家曾带莱斯利的父母来此地庆祝他俩的银婚之喜,维达和劳伦曾把此地介绍给他们的客人。不,这只是生命中又一次美妙的巧合而已……
她感到有些羞愧,因为她喜欢上了洛奇。他俩会是不错的一对儿,两人有许多相似之处……
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让这样的想法影响到他的。
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想象一下,下周二,大阪时间早上八点,他和高井公司的职员约在展示间里,为了能看清楚展品,他们可能要多开一两盏灯,或许至少会看看相册里那些八乘十的彩色图片。那个时候他是绝不会想起她的。任何制造商都会这么做的,更别提那些聪明殷勤的日本人了。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没时间瞎着急了。现在是周日晚上,不,已经是周一凌晨了,洛奇的航班周五早上十一点就要离开肯尼迪机场了。
好好想想。
也许自行车事件并非完全算是件倒霉事……往好处想想。这事儿好歹让洛奇的腿打上了石膏,还让他此刻一瘸一拐地待在九层A座里。
她通常一周在家工作一天——不是周二就是周三,这取决于她是否有约会或者会议——她会把大部分事情都在一天里搞定。在家工作期间,她只会收到莎拉打来的一两通简短的电话,这种安宁可和在办公室待着的那两天大相径庭。她大多数晚上也都会工作,周末则加班三到四个小时,并且每天早上六点到八点,她会坐在床上读手稿。
这周她待在家里的日子是周二,那天是十月二十四日,所有频道的气象预报员都说,那天将会是最为宜人的季节里最舒适的一天。电视画面上播出了青绿色天空、火红的树木,以及行人抬头望天的镜头,这都加强了他们所播报内容的可信度——大多数镜头都是在中央公园里拍摄的。
早晨气候宜人,左侧窗外露出火红的公园一角,边上还有青绿色的水库相伴,在这样的早晨,即便她手头在编辑的是一本非常不错的书,但这毕竟还是——工作,特别是对她这样一个原本是从乡下来的姑娘而言……
她转过身,把眼镜推到头顶,看到远处有一群野鹅正向青绿色的水库飞去。她往前探了探身子,看着这群野鹅和另外一群自下而上飞翔的野鹅合为一群,用翅膀拍打着水花。
她重新架好眼镜,转过头来继续读稿子。
她在书上做了些笔记。
窗户只开了一个小缝,吹进来的风还是把稿件都弄乱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她一直坚持到把手头这部分读完。
她披上阿迪达斯的外套,穿上牛仔裤,里面是一件深红色的高领衣和一件爱尔兰羊毛衫。菲利斯缩成一个肉球,躺在床中央盯着她看。
水库边上用链条围成了一圈防护栏,她大阔步地沿着水库边上的土路走了近一半的路程,隔着太阳镜看着青绿色的天空、火红的树木、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人群、莽撞的松鼠(也许该带点花生来),还有翱翔的小鸟,感受着凛冽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过去两年——甚至六年、七年她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沿着左侧的弯路走,在土路的前方看见了山姆·耶鲁。他正向她走来,身边挤满了按照箭头指示乱走的人,他看上去就和她一样,心情不错,甩着双手,灰色的头发飞舞着,冲着右手旁的湖水展露着微笑。他走近了,她放慢脚步,眯起眼向前方望去。“山姆!”她喊道。他停住脚步,用带黑眼圈的眼睛看着她,一个慢跑者绕开他向前跑去。
她走到路肩上,把太阳镜推到头顶。“凯,”她说,“诺丽丝。”
他笑了。“嗨!”他说。他笑着站住了,后面走来的三个路人措手不及,从他身边走过时胳膊肘都撞在了一起。
她把眼镜摘了,他跨过土路和她一起站在路肩上。他穿着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运动鞋,身上穿一件灰色的防风衣,上面的拉链一直拉到红色法兰绒衬衫的衣领处。“天气不错!”他边说边来回搓着手。
“简直妙极了,不是吗?”她说。
“可不是么!”
“我可不想停下来,来吧,沿着这些箭头走,它们不会碍着你的。”
“箭头?”他说,跟着她一起走上了土路。
“在栅栏底部,”她戴上眼镜后说,“走一会儿就会遇上一个。”
“嘿,慢着点儿,”他一边说一边跟在她的左后方,“我来这里只是想放松一下。”
她慢了下来,边笑边等着他大踏步地跟上来。尽管饱经风霜,但这张脸对于一个六十六岁的男人来说并不算太难看。在那本《电视的黄金时代》里有一张他邮票大小的照片,他曾是个深情款款的年轻男子,留着一头深色的波浪发,那个时候瞳孔周围就有一圈黑色。
他对她笑了笑。“你们出版行业今天放假吗?”他用刺耳的声音问道。
“我有时在家工作。”她说。
“这工作不错。”他说。
“日子挑得不对。”她说,“我的意思是说,今天不是个适合工作的日子,你怎么知道我是干出版这行的?”
他放慢了脚步,看着一个含着奶嘴坐在婴儿车里的婴儿,一个身穿羊皮夹克、头戴耳机的年轻女孩正推着他。
他又赶了上来和她一起。“你搬来的那天,我刚好经过那辆卡车。”他说,“那上面装着很多印着皇冠出版社商标的纸箱。”
“哦。”她说。
“我看你那张拉盖书桌真不错,有年头了吧?”
“有八十……八十五年的历史了。”
“你具体是干什么的?”他问。
“我是个编辑。”她说,“这儿,这儿就有个箭头。”
“天啊,”他说,“这些箭头是在麦金莱[19]当总统那会儿画的吧,几乎看不见!没人会沿着这些箭头走的。”
“什么意思?”她这样问时,一群慢跑者从他俩身边跑了过去。“箭头就画在那儿。谁说人们不会跟着它走?”
“这是常识。”一对修女走了过去,他又落在了后面。一匹马从她右边的骑马专用道上经过,朝红色的拱廊慢跑过去。那是一匹栗色的小母马,男骑师上身穿方格外套,下身穿一条马裤,脚上蹬着黑色的马靴。
山姆从她左侧赶了上来。“多么累人的一天啊。”他说。
“你们导演也放假?”
“退休的导演每天都放假。你看那边的天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