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21/82页)

她父亲坐直了身体:“告诉她药方的事情吧。”

“哦,对了。你爸爸为了消除病痛服用了两年克帕松25。他需要它,没有它……”

“会……非常疼。”他说。

“现在保险公司说他不需要这药,说这药不在他们预先核准的药单上。即使他服用这药已经两年了!”

“他们的做法简直是毫无必要的残忍。”梅的父亲说。

“他们没有提供任何替代药物。没有任何药物来消除疼痛!”

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很难过。我能上网找找有哪些替代药物吗?我是说,你们有没有问过医生他们能不能找到其他保险能够支付的药物吗?比如一种通用的……”

这一话题持续了一个小时,等到它接近尾声时,梅已经精疲力竭。父亲的多发性硬化症,她无力去延缓发病,也无法让父亲过上曾经的美好生活——这些都折磨着她,但保险状况又是另外一回事,保险公司的做法是一种不必要的罪行,是落井下石。难道保险公司没有意识到他们没收和否认药物给他们造成的损失,没有意识到他们给这家人带来了多大的失望,没有意识到这只会让她父亲的身体更加恶化也威胁到她母亲的健康吗?即使不说这些,保险公司的做法也是毫无效率的。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否认药物包含在保单范围内,争论、否认、阻挠——所有这些当然比直接向她父母指明正确的投保方向要麻烦得多。

“够了,”她母亲说,“我们给你带了个惊喜。放哪儿了?温尼,在你那儿吗?”

他们一起坐在那张盖着破旧拼布床单的高床上,她的父亲递给梅一个小小的、包裹好的礼物。从盒子的大小和形状看来,有可能是条项链,但梅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当她拆开包装、打开那个天鹅绒小盒子后,她笑了。那是一支笔,一种日渐罕见的银色、沉重的钢笔;它需要精心保养,吸水也要小心,观赏的用途大于书写。

“别担心,这不是我们买的。”她父亲说道。

“温尼!”她母亲发出一声悲叹。

“说真的,”他说,“不是我们买的,是我的一个朋友去年给我的。他为我不能工作这事感到很难过。我连打字都很勉强了,我不知道他还送我一支笔做什么。但这家伙一向不怎么聪明。”

“我们想这支笔放在你桌上一定很棒。”她母亲补充道。

“我们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吗?”她父亲说。

梅的母亲笑了起来,更重要的是,她的父亲也笑了,他捧腹大笑。在他们身为父母的更加平静的人生阶段,他成了一个爱笑的人,他经常笑,任何事情都能使他发笑。他的笑声也是梅青少年时代最常听见的声音。他会对许多事情发笑——显然很滑稽的事情、大多数人只会报以微笑的事情,即使他本该感到难过的事情也会令他大笑起来。当梅做错事时,他会觉得那很好笑。有一天晚上,梅从她卧室窗户溜出去见梅塞,被她父亲逮个正着,她父亲笑得翻倒在地。一切都很搞笑,关于他那处于青春期的女儿的一切都能令他捧腹。“你真该看看你自己见到我时的表情!太逗了,简直千金不换!”

但后来他被确诊患有多发性硬化症,梅就很少听见他笑了。病痛时常折磨着他。病魔令他无法站起身,他也不再信任自己的双腿,这样的情况过于频繁也过于危险。每周他都会被送进急救室。最终,在梅的母亲近乎英雄般的努力下,他只去几位真正关心他的医生那里就诊,他服用了对症的药物,病情得到了控制——他的病情至少在一段时间内稳定下来。接着保险出现了问题,他坠入这医疗保险的炼狱之中。

然而今晚他精神振奋,梅的母亲也心情愉快,她和梅分享了在家庭旅馆的小厨房里找到的一些雪利酒。很快,她的父亲就穿着衣服躺在被子上睡着了,房里的灯都还全亮着,梅和母亲还在大声交谈着。后来,她们才发现他睡得身上都凉了,于是梅就在父母的床脚边给自己铺了个床铺。

第二天早晨他们睡了个懒觉,之后开车去吃午餐。她的父亲胃口很好,梅看到她母亲装作无动于衷,夫妻俩讨论了一个远方伯父最近创立的古怪企业,似乎是关于在冰水中养殖龙虾的事情。梅知道她的母亲每时每刻都在替父亲担心,毕竟他们连续两顿都外出进餐,所以她母亲特别仔细地观察着她父亲。他看上去心情愉悦,但他的体力很快就衰退了。

“你们慢慢吃,”他说,“我先去车里躺一会儿。”

“我们可以帮你。”梅说道,但是她母亲止住了她的话。她父亲已经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了。

“他累了,这没事,”她母亲说道,“他只是作息不同罢了。他休息一会儿。他做些事情、走路、吃饭,活动一会儿之后就要休息一下。事实上,这很有规律也很平静。”

她们结了账,向停车场走去。梅看见她父亲的几缕白发露出车窗,他的脸大部分都在窗框以下,人躺在后座上。当她们走到车前时,她们发现他醒着,正向上看着一棵其貌不扬的树那纠缠在一起的枝桠。他把车窗摇了下来。

“哦,今天真是美妙极了。”他说道。

梅和父母道了别就离开了,她很高兴自己能够有一下午的空余时间。她开着车向西边驶去,阳光明媚又和煦,车窗外的风景展现出简单又澄澈的颜色——蓝色、黄色、绿色。当她驶进海岸时,她将车向海湾开去。如果她到得及时的话,她还可以租个皮划艇划上几小时。

是梅塞教会了她划皮划艇,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皮划艇运动既笨拙又无聊——人坐在艇里,身体和水面线齐平,费力地划动那状似冰激凌勺子的奇怪艇桨;那扭曲的动作看上去非常痛苦,动作频率似乎也过于缓慢。但当她和梅塞一起试着划艇时,他们没有划那种专业级别的艇,而是一种更加基础的艇,划艇者坐在艇顶部,腿脚都露在外面。他们围着海湾划了好几圈,速度比她预想的要快得多,途中他们看见了许多麻斑海豹和鹈鹕,这让梅坚信人们大大低估了皮划艇运动的趣味性,也没能好好利用海湾。

当时他们从一片小海滩出发,划艇装备的提供方不需要对他们进行训练,也不要求他们自带装备。你只需支付每小时十五美元的费用,几分钟后你就已经泛舟海湾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