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中 第二章(第12/15页)
他停下来,沙哑着嗓子热情地对提金斯说:“你看,老……我的意思是,长官……你是没有办法找个军官来带兵的。他们一听到哪支分遣队要上前线,就会蹿进洞里躲起来。没有一个人会在明天早上五点以前回到营地。当他们听说有支分遣队要在早上四点出发,像现在这样,他们一定不会回去的。现在……”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他申请要自己带兵,以满足提金斯上尉。而上尉也知道他带兵可以带得跟自己一样好,或者非常接近。作为负责安排征兵的少校,他住在这间酒店里,而他,考利,也见过他。早上四点不行。他要在七点左右乘车到达昂迪柯尔特站。这样的话,在五点以前发兵就没有任何意义,而那时候天又太黑,黑得能让德国佬的飞机看见有东西在移动。如果上尉可以在五点到达营地,最后视察一下,签署一些只有指挥官才能签署的文件,他会很高兴。但是他知道上尉昨晚没有睡觉,大部分是因为他的,考利的,疾病,所以,他起码要放弃他休假中的一天半来带这支分遣队。另外,他休假这段时间本来也是要回家,他不介意再回去作为走马观花的游客最后一次看看他十四岁时看过的老地方。
提金斯,脸色明显发白,说:“你记得〇九摩根去过努瓦尔库尔吗?”
考利说:“不……他去过那里吗?在你的连里,我猜?你说的那个人昨天死了。因为我的疏忽而死在你怀里。我本该在那里的。”他对西尔维娅说,士官们常常得意扬扬地想,妻子们喜欢听她们丈夫死里逃生的故事,“那个人就死在上尉脚边一英尺的地方,上尉一定被吓坏了。情况闹得一团糟……在他死的时候上尉把他抱在怀里,好像他是个婴儿。上尉那么温柔!啊,你得这么做,如果那是你的人的话……他没有军衔!你知道唯一一次国王必须向一名列兵敬礼而列兵却注意不到是什么时候吗?当他死了的时候……”
西尔维娅和提金斯都一言不发——台灯发绿的光里散出银白色。提金斯真的闭上了他的眼睛。年长的士官高兴地抢回了发言权。他站起来,准备回营地,他的身体稍稍摇晃了一下……
“不,”他说,得意扬扬地摇晃着他的雪茄,“我不记得〇九摩根去过努瓦尔库尔,但是我记得……”
提金斯,仍然闭着眼睛,说:“我本来以为他是个……”
“不,”那个老家伙继续蛮横地说,“我不记得他……但是,老天,我记得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得意扬扬地低头看着西尔维娅,“上尉陷进了……你永远不会相信他陷进了什么事里!永远不会!这事做得不声不响,就着月光。跟炮兵没什么关系……可能我们彻底吓到了德国佬,也可能是他们迫于某种目的要放弃前线战壕……那里面几乎一个人都没有……我知道那让我感到很紧张,我的心都沉到靴子里了,因为动静那么小!在那种毫无动静的时候,德国佬就可能做出最糟糕的事情……当然,有些机枪的响声……在我们右边有一种特别明显的声响……而月亮,闪耀在清晨。奇幻般的安宁。还有一点点雾气……地面冻得结结实实的……结实得你都没法相信……都能让弹壳变得非常危险。”
西尔维娅说:“所以,这么说的话,并不总是泥巴?”提金斯对她说:“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他可以停下。”她声音单调地说:“不……我想听。”
考利坐起身,为了特别的效果。
“泥巴!”他说,“那时候可没有……一半都没有……我告诉你,夫人,我们原路返回的时候踩在德国佬死尸冻硬了的脸上……我们前一天或者前几天杀了非常多的德国佬……毫无疑问,他们放弃战壕放弃得太容易了;一般是很难攻下来的,他们……不管怎样,他们把死人留给我们来埋,他们本来也会这么做的,因为他们心肠好!但是不管怎样,多留个心眼儿,考虑考虑他们将来的反击会是什么样,也是好的。反击总是比最开始的对抗要厉害十倍。他们把你放在他们战壕的后部——我们管那个叫背墙——就像靴子的前端一样。所以,当参加扫荡战的士兵和援兵从我们身边经过,我特别高兴。欢笑着,他们,都是维尔特郡人。我老婆是那个郡的人。考利夫人,我的意思是……我以前看到过上尉倒下,于是我说,‘有一个最好的倒法是这样的……’”他稍稍压低嗓音;他是团里出了名的说故事的人,“他的一只脚,动不了,两只手从上了冻的地面伸出来,好像在祈祷……像这样!”他伸出两只手,雪茄还夹在手指缝里,手腕靠在一起,手指稍稍向手心蜷缩。“在月光里就这么伸出来……可怜鬼!”
提金斯说:“我想我那天晚上看到的可能是〇九摩根……很自然,我看起来像死了一样,一丝呼吸都没有了……我看到一个英国兵把步枪放在他伙伴的上臂上,开了火……我还躺在地上……”
考利说:“啊,你看到了……我听人说了,但是他们当然没有说是谁,在哪里!”
提金斯并不在意,这种态度让人觉得他没说实话。
“那个受伤的人叫斯提利科,一个奇怪的名字。我猜那是康沃尔语……我们前面的是B连。”
“你没把他们告上军事法庭?”考利问。提金斯说,没有。他没法非常确定,虽然他是很确定。但是他在担心一件私事。当他躺在地上的时候,他一直在担心这件事,这挡住了他的视线。另外,他虚弱地说,一位军官必须使用他的判断力。他的判断力告诉他,在这件事里他最好不要看到……他的声音几乎消失了。西尔维娅知道得很清楚,他精神上受到的折磨正攀上顶峰。他突然对考利叫起来,“假设我给他留一条命,然后让他在两年后死掉。老天!这样就太残忍了!”
考利吸着鼻子深情而充满关爱地在提金斯的耳边说了两句话,西尔维娅并没有听见——这样的亲密程度她无法承受。她用她最随便的口吻问:“我猜其中的一个人在玩弄另一个人的女朋友,或者妻子!”
考利大叫起来,“老天保佑,不是这样!在这件事上他们是达成了共识的。他们其中的一个被送回家,另一个,无论如何,至少也要从那个地狱里逃出来,回到伤病救护站。”
她说:“你是想说一个人可以做到那种程度,就为了离开那里?”
考利说:“老天保佑你,夫人,英国兵所处的那个地狱……军官和其他普通士兵之间的差距……我告诉你,夫人,作为一名老兵,我接连参加过七场战争……有时候正打着仗我就想尖叫,硬把我的右手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