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章 长生肴(第15/18页)
站在后方的檀先生略微皱了皱眉头。这十二只铁甲傀儡是他新作,从盔甲到手中所持重剑,均是玄铁所制,他留到最后,原是准备护送琅琊王到莲心塔这一路上,以备不时之需的。谁想到他们一进莲心塔,这胆大包天的徐秀才盘腿坐在莲灯和尚的石像之下,自称已经等候多时。这岂不正是天赐良机,正好用这自王府地牢逃走的嫌犯的血,来给他的铁甲傀儡开刃么?
他驱动了头三具傀儡,它们迈开脚步,铁甲撞击作响,将徐秀才团团围住,却在最后一刻停止了动作,任檀先生如何驱使,都再无反应。他又驱动了三具,竟然也是同样的结果。
徐秀才只是坐在原地不动,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果然是会点儿妖法,否则怎敢一人在此?”
“什么妖法?”徐若虚扑哧一声:“别蠢了,另外你也说错了,我怎会是一人?”
一只蓝色眼睛的巨蜂从他袖中钻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朝铁甲傀儡的关节缝隙之间钻了进去,消失不见。徐若虚举起了右手,腕上金铃兀自闪光。
“阿零!”
自佛堂的各个角落,埋伏多时的蜂群应声而出,先是将他身边六具铁甲傀儡围了个水泄不通,再过一阵,蜂的数量却渐渐减少,竟然是全部钻入傀儡之内。这六具铁甲傀儡忽然有了生命一般,回过身去,高举起手中铁剑,朝檀先生砍去。
檀先生连忙驱动剩下的六具铁甲傀儡抵抗,徐若虚却一闪便失去了踪迹。他有心要将这该死的秀才找出来,却无暇分心,只听得声声对话从后方传来:
“王爷!你被骗了!就算你们炸了全部封印,放出黑麒麟,他也不会认你为主!”徐若虚急急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救无夏城!”
琅琊王发出一声嗤笑,却并不理会。
“不瞒王爷,在下一直养得有一群玄蜂,可化人形,便是阿零。什么妖法之类,都是因为阿零在暗中助我罢了。这些日子,阿零离了无夏,千里迢迢地去了北狄,探听到了他原来的主人,北狄的大萨满跟妖兽白泽的对话。原来那首流传甚广的童谣是由妖兽白泽亲自潜伏进无夏城所散布的。他们不过是想利用你放出黑麒麟,制造混乱,好趁机挥军南下而已!”
檀先生着起急来,索性丢了那些傀儡不顾,也想要赶到王爷身边去,可一具傀儡生生挡在了他的跟前,手中铁剑挥来,他不得不跃开躲闪,同时握住了腰间的乌鹫刀。
他曾经是谭一鹭的时候,由王爷所赠的刀。自他恢复记忆,成为檀先生之后,便再也没有用过。
“是么?”琅琊王的声音遥遥传来,是在问檀先生。
“王爷休得信他!属下对王爷一片赤诚,天日可鉴!”
“好,”琅琊王应道:“我信你。”
但那该死的徐秀才,还在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是么?阿零还亲耳听到那白泽说,为保证此事顺利,他还派出了一名擅长操纵傀儡,又懂得制作朱雀鬼胎的奸细。此人胸前有一只雪白掌印,正与封印那鬼胎所用的掌印一模一样——你可敢让他脱衣核查?”
檀先生所操纵的铁甲傀儡,原本已经将另外六具被蜂群所控的傀儡砍成了几段,可此话一出,他手中铁甲傀儡的动作,都在同一刻出现了停顿。
“……你不是说,那是为修炼功法,走火入魔,不慎弄伤了自己?……难怪你要提前开塔……”
琅琊王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说到一半,忽然仰天摔倒。还是檀先生抢过去接住他,才没有让他摔破头。他此刻才察觉到琅琊王身上的异象。他分明是肌肤充盈,内在生光,却四肢僵硬,正在一点一点地冰冷下去。那双桃花眼死死地盯着他。
“你到底,有没有,骗过我?”
“王爷!”
“有没有?”
檀先生咬起牙来。“没有!”
琅琊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朝伸出手来,似乎要当场掐死他,又似乎是要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我倒宁愿你只是谭一鹭……”
所有的铁甲傀儡忽然在同一个瞬间萎顿于地。那个不知道是檀先生还是谭一鹭的人跪在原地,一枚羊脂玉质地的小小人像躺在他怀中,还保持着朝他伸手的姿势。
常青再次见到朱成碧的时候,她已拖着两条腿在地上爬了一阵,衣裙都已磨破,身后的一路上星星点点,都是血迹。可她全然不顾,正撑起上半身来望着窗外。金黄的光焰映照在她脸上,她发髻尽都散了,脸颊薄薄一层冷汗,嘴里却在喃喃:
“无夏城在燃烧……不知又要死伤多少人……”
“亏我还一直以为,你对人类的性命,从来不挂在心上。”
常青叹道。她听了他的声音,浑身只是一颤,却并不回头看他。裙摆之下,又有阴影起伏,她形体颤动膨胀,竟是想要勉强化出兽形来。却不知为何,叫颈上的项圈一勒,又退了下去。
常青急了起来,两三步便奔过去拽她:“你如今伤成这个样子,如何能吞得下那朱雀焰?”
“上次只是一处火焰,差点烧掉半个无夏!如今有四处!不能再有更多的朱雀鬼胎爆炸了!”
她挣扎起来,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那是假的!”常青按住她:“那是我画出来骗琅琊王,好让他离开王府,去莲心塔的!火焰!爆炸!还有呼救的人群,全都是我画的——我给他画了整整一座假的无夏!鲁鹰眼下去找曲焰安抚那朱雀鬼胎了,你且安心……”
朱成碧略微安静了一点,紧接着又想起来:“你的笔早坏了!”
“鼠王替我修好了!”
“那也不可能,你有伤在身,如此短的时间内,如何能画得出来?”
“所以我喝了你给我的麒麟血!”常青想要掀开她的裙子查看伤势,偏偏她根本不听,还在他怀中胡乱挣扎,他心烦意乱地吼起来:“我全都喝了,一滴不剩!才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增强妙笔生花之力。你现在别乱动了!让我看看——”
他忽然哑口无言。早在他进来的时候,便见她姿势怪异,两条腿都拖在地上,瘫软无力。等他真正看到她双膝,均已鲜血淋漓,眼看是在地上生生磨出来的。
“不痛的。”她见他神色有异,反过来安慰道,“我脊骨已断,一点都不痛的。”
剧痛骤起。常青只觉得瞬间有利刃刺入胸腹,将自己整个削为两半,只消一低头,便能望见活生生的心脏,就在腔子之外蹦跳。他不由得一阵眩晕,双耳轰鸣,伸手想要抓她的手,落手之处,却只是一只空荡荡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