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那些无法确定的地方(第15/22页)

“见鬼,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能在哪儿?当然在自己家!”

5

出租车停在了祖父告诉我的地址:华盛顿广场后面的一条小巷。这是条死胡同,入口处的大门上钉着一块皮质牌子,上面写着:在过去,麦克道格街住着有钱人家的马夫和家仆。

太阳出来了。稀薄的晨雾犹如细纱,覆盖在碎石路上。我推开大门,走到一幢两层小楼面前,墙是砖红色的,正面有些锈迹。正门的黄铜门环造型优雅,是一只正在咆哮的狮子。我叩响了门环。

“你好啊,小子。”苏里文从门缝里探出头来。

他打开门,我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的外表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头发非常整洁,显然精心打理过,两边剪得很短,头顶的头发长些,均匀地散开。他的胡子变短了,肯定好好修剪过。尽管是清晨,他还是穿着高领套头衫和优雅的灯芯绒短西服。我惊呆了,那个在布莱克威尔医院昏昏欲睡的老家伙居然变成了一个乡下贵族,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至少年轻十岁。

“你身上怎么都是血!”他担心地说。

“放心吧,不是我的血。”

“来,快点儿进来,屁股都要冻掉了!”

我有点儿犹豫,任由他把我带进一间温暖而豪华的客厅。里面铺着金黄色地板,摆着一张长沙发和一张台球桌,看上去像是一家英式酒吧。

在房间一侧,一面巨大的镜子悬挂在桃花心木吧台上方,吧台上还摆着一排矮水晶杯和十几瓶不同的威士忌。有一面墙全是开放式书架,上面摆满了皮面精装书。房间里还有一个镶嵌着象牙的木质橱柜,上面放着一台古董电唱机和一些古旧的33转黑胶爵士唱片。我看到一些我很喜欢的音乐家的名字:塞隆尼斯·蒙克、约翰·克特兰、迈尔斯·戴维斯、弗兰克·摩根……

“到这儿来。”苏里文站在壁炉跟前,一边招呼我,一边搓着手。壁炉里的木柴噼啪作响,火焰明亮耀眼。“今天你是几点恢复意识的?”

“凌晨三点。”

“这一次是在哪里?”

“在苏豪区一套复式公寓里。”

我简单地告诉他,丽莎企图自杀,然后我怎么救了她。他对这件事深感震惊。有那么几秒钟,他脸色阴沉,眼神飘忽不定。然后,他打起精神,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好彩香烟——弗兰克一生都只抽这个牌子的烟,这和他的死肯定不无关系。

“我相信她会走出来的。”他安慰我说,然后坐到一张兽皮沙发上,“你要冲个澡吗?”

“等等,苏里文,我们到底是在哪儿?”

“我告诉过你了:在我家里。”

“我不信。你怎么可能买得起或是租得起这样一套公寓?你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既没钱又没银行账户,也没身份证……”

“但现在我们的确在我家。”他坚定地反驳道,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我在1954年买了这套公寓。这儿是我的别院,我的秘密花园。我喜欢在工作之余来这里,听听音乐,放松放松,再喝上一杯……”

“‘还可以在这儿款待我的情人们,不让妻子知道。’”我接着他的话说道。

在香烟的烟雾之后,我察觉到他在微笑。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总而言之,为了保密,我通过非常复杂的程序,用别人的名字购买了这套公寓。虽然在官方文件中雷·麦克米伦才是这里的所有人,但其实一直是我在付钱。他是我年轻时的合伙人。”

“去年从医院逃出来之后,是谁把这里还给你的?”

“你很快就懂了,孩子。”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在20世纪50年代,当苏里文被宣告死亡的时候,人们着手清算了他的遗产,但是,这处位于纽约的房产并不在他的财产之列,成了一条漏网之鱼。

“那你的日常花销怎么解决?”

他好像早就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于是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书柜前,像魔术师一样推动其中一个木柜,很快,一只保险箱露了出来。他转动密码盘,打开保险箱,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三根中等大小的金条,金光灿灿。

“在所有我可以给你的建议中,这一条最为宝贵。孩子,无论遇到什么,永远都要积谷防饥,为人生路上可能会遭遇的逆境未雨绸缪。”

我的目光被这三根金条粘住了。我问道:“但这些金子是从哪里来的?”

祖父的眼睛又开始放光。

“20世纪50年代初,我最大的客户之一为了避税,经常用金条付账。就这样,我一共有了四根。我把它们全都存在这里。去年,我卖掉了其中一根。现在生活成本变高了,真烦人,不是吗?”

我不必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你在这里生活了八个月?”

“是的。”

“你每天都做些什么?”

他在一个玻璃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

“当然是等你啊,孩子。”

“为什么要等我?”

他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用严肃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迫切地想弄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你很害怕。但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真相远比你想象的更糟糕。”

我用眼神回敬他:“那么,真相是什么?”

“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当然会告诉你,但是首先,上楼去冲个澡吧,然后换上新衣服。”

“我没有新衣服。”

“楼上有两间卧室。第一间是我的,第二间就当成你的好了。衣橱里有你需要的一切。我不知道你穿什么尺码的衣服,所以我每样都买了两件。”

看到我吃惊的表情,他满意地加了一句:“我刚刚说过了,我一直在等你,孩子。”

6

淋浴之后,我感到通体舒畅。我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洗漱了,也有可能是三年了吧。事实上,我已经没有任何时间观念了。我绞尽脑汁试图理解这些难以解释的事情,但没有从中找到一丝逻辑和理性。

半小时之后,我在厨房里重新见到了祖父。我刮干净了胡子,换上一件马球衫和一套花呢西服,还喷了点儿昂贵的科隆香水,身上散发着淡雅的薰衣草和柠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