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科斯特洛家族(第6/12页)

我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冷风中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消散了。

“总而言之,你说得真对。在生活中我们不能相信任何人。谢谢你那么早就告诉了我,虽然我没有吸取那堂课的教训。”

一只鸟儿抖动着翅膀从树枝上飞起来,带得积雪纷纷落下。

“啊,对了,我还没和你说。你现在当爷爷了。是的,没错,这是真的。我有一个九岁的儿子和一个三岁的女儿,但我不是个好爸爸。你也不是个好爸爸。不过,我是有苦衷的,和你不一样。”

我从矮墙上站起来,走近大理石墓碑。坟前什么都没有。没有花束,没有植物,也没有纪念牌。

“我想你的孩子们应该没有经常来看你,是不是?事实上,没有人想念你。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不爱我,但是我错了。你也不爱他们。”

我又吸了一口烟,这一口比第一口更呛人,于是我用脚后跟蹍灭了烟蒂。

“为什么你不爱我们,弗兰克?”

我又朝墓碑走了几步,直到脚尖触到了基座。

“你知道吗?这个问题我最近想了很多,我想我已经有了一些答案。你不爱我们,是因为爱会让人脆弱。这是事实。一旦你有了孩子,你就会害怕失去他,你的心理防御就会崩塌,你会变得心软、脆弱。如果这时有人想要伤害你,他甚至都不需要亲自来攻击你,因为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容易受到攻击的靶子。”

雾气消散了,清晨的几缕阳光从墓碑后面射过来。

“但是你,”我继续说道,“你不想变得脆弱。你想变成别人无法伤害的人,你想要自由,想要独自一人。你就是这样想的,不是吗?你不爱我们是因为你不想成为一个弱者,你想保护你自己。”

起风了。我等了一分钟,但我等待的回答并没有出现。

突然,伴随着早晨的微风,一阵温暖的、春天般的、游弋的味道让我打了个冷战。

橙花的气味。

不,这不可能!

当四肢开始颤抖的时候,我努力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最多刚过早上七点,我这次才回来了十二个小时。

我不能现在就走!

电流冲击着我的大脑。

冰冻的地面再也无法支撑我的双脚。

我消失了。

2012 踽踽独行

孤独的感觉,

我已习以为常。

但对自己的恨,

比孤独更可怕。

——约翰·欧文

一股清新、强烈的薰衣草味道。

木头和松脂的香气,配着一段诱人的旋律——迪恩·马丁热忱又温暖的嗓音演绎的《飞翔》,其中夹杂着老式唱机吱吱嘎嘎的声音。

我感到一阵心悸,浑身冒汗,眼睛实在睁不开。我喉咙干涩,嘴里仿佛都是沙子。又是一阵偏头痛,好像还没有从宿醉中醒来。

肚子咕咕直叫。我动了动身体,却因为抽筋而不得不停下来。

喉咙对水的渴望最终迫使我睁开了眼睛。

我渐渐恢复了意识。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多。

我半躺在一张靠背、座位都铺着垫子的沙发上。这是一家温馨的店铺,像是直接从20世纪50年代搬过来的。周围的置物架上摆着面霜、洗剂、肥皂、泡沫刷和电唱机。我蹒跚着站了起来,努力辨认门上的字。

我现在正在东哈莱姆区的一家理发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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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吗,孩子?”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我吓了一跳,一回头,看见这家店的主人——一个留着灰色络腮胡子的上了年纪的黑人,他戴着一顶博尔萨利诺帽,穿着衬衫、马甲和系着背带的条纹裤子。

他示意我坐到一把倾斜着的红皮沙发椅上。

“对不起,我没听到你进来,我老啦,聋得厉害!”他说着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

“对不起,先生,但是……”

“叫我吉布里尔。”

“我太渴了,吉布里尔。可以问您要一杯水和一点儿阿司匹林吗?”

“我会帮你的。”他允诺道,然后消失在店铺后面。

理发店的一角放着一张陈旧的桃花心木独脚小圆桌,上面堆着一摞杂志,在阳光的照耀下泛起灰尘。最新的一本是2012年2月24日的《娱乐周刊》,封面上是一个金发女人的照片,她留着短发,眼神坚毅,下面横着一条标题。

丽莎·埃姆斯

最新热播剧集《昨日展望》女主角访谈

比起我认识的妻子,这位女士更苗条,更有魅力,也更冷漠。我翻开这本杂志,读了这篇访谈。是的,她成功地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角色。对此,我应该感到开心还是遗憾?

“来了,年轻人!”吉布里尔回来了,拿着一瓶苏打水和一板药片。

我服下两粒药片,喝了三杯水,感觉好了些,虽然头还是很痛。

我沮丧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已经四十六岁了,脸上的皱纹暴露了我的年龄。我的眼神愈加暗淡,深陷在眼眶中,带着浓重的黑眼圈,鱼尾纹侵蚀着眼角。曾经的黑发变了颜色,皱纹爬上了额头,脖子周围全是褶皱。脸色苍白,面部轮廓越发松弛,失去了往日的棱角和刚毅,两条突兀的法令纹从鼻翼一直延伸到嘴角,平添了一丝沮丧的神色。

我筋疲力尽,任由自己倒在沙发椅上。吉布里尔在我脸上敷了一条热毛巾,毛巾散发出胡椒薄荷的味道。我放松下来,听着他在一块皮质磨刀布上磨刀的声音。接着,他用一把泡沫刷给我涂上肥皂沫,然后手持剃刀,顺着我的脸颊和喉咙滑过。我沉浸在他熟练的动作中,回忆起“前一天”的悲惨遭遇。

与丽莎的争吵让我失去了理智。我浪费了宝贵的一天,而这一天我本该和孩子们一起度过。

理发师用温水帮我冲洗干净,又用明矾处理了一个小伤口。作为收尾,他在我脸上又盖了一块薄荷味的热毛巾。我闭上眼睛,听到一阵铃声。又一位顾客进来了。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希望能最大程度地恢复体力。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向我打了声招呼:

“我的孩子,你是想让皮肤柔软点儿吗?”

我吃了一惊,扯掉盖在脸上的毛巾,看见苏里文坐在我旁边的沙发椅上。

他更瘦了,脸上布满深陷的皱纹,看上去十分疲倦。但他的眼睛仍旧那么有神,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见到你真好,”我给了他一个长长的拥抱,“我很抱歉,上一次我们错过了。”

“是的,我知道,丽莎告诉我了。你把事情全搞砸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为自己辩解。

苏里文咕哝了一句,然后转向吉布里尔,为我们做了介绍。

“这是我的孙子,亚瑟。我和你说起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