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科斯特洛家族(第9/12页)
主入口的门楣上,一只巨大的挂钟显示此刻是12:10。午餐时间。实际上,很多位子都是空的。我来到报刊架前,看了眼报纸头条。
叙利亚人道主义危机
纽敦屠杀之后,参议院对枪支管控的重要投票
……今天是2013年4月15日。
我的期限就快到了。从现在开始,距离终点只剩下两次旅行了。两次旅行,然后就是未知的世界。
阅览室靠里面的位置,有一块区域提供自助电脑服务。这时,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我来到一台电脑前,想要上网。不幸的是,上网需要输入密码,而这一服务只对有图书借阅证的人开放。
我等了几分钟,仔细观察周围。突然,旁边一个人的手机振动起来。她站起来去别处接电话,却没有退出电脑系统。我坐到她的座位上,打开一个新窗口,上了搜索引擎。我点了几下鼠标,来到我妻子的情人的维基百科页面。
没有照片,只有一篇简短的生平介绍:
尼克·赫尔
尼古拉斯·斯图尔特·赫尔,1966年8月4日出生于波士顿,美国作家与编剧。
毕业于杜克大学,在伯克利和芝加哥教授文学。
他的三部曲《潜水》于1991年至2009年间出版,获得了巨大成功,让他成为世界闻名的作家。
2011年,他编写了电视剧《昨日展望》,该剧在AMC电视台播出。他同时担任该剧的制片人和节目统筹。
我还想点开其他链接,突然,一个声音质问道:“喂,您在我位置上干什么?”
那个女大学生已经回到了阅览室。我被抓了个正着,连忙道歉后沿着一条通向布莱恩特公园的楼梯离开了图书馆。
我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间的中城区。坐地铁的话,去格林威治村只有四站,一刻钟后,我就能穿过华盛顿广场了。在回家之前,我决定去苏里文家一趟。
来到祖父家门口,我惊讶地发现一只新的信封被塞在门环的爪子里。
上一次,是为了通知我儿子的降生。这一次,信上的消息却不太好。
孩子,
我们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我非常想你。
如果你也想念你的祖父,就来贝尔维尤医院看我吧。
别耽搁太久。
我这把老骨头开始觉得累了。
2
缓和医疗病房
临终陪护
在所有我了解的医院里,这一直都是一项特殊服务。医护团队需要确保治疗的舒适度,也要关心病人的疑惑、害怕以及最后的意愿。
在一位护士的陪同下,我推开了病房的门。这是一间明亮、安静、适于冥想和内省的房间,沉浸在柔和的光线中。他们减少了医疗设备,用最少的治疗量来确保他临终时的体面,并降低他身体上的痛苦。
苏里文躺在病床上。我都快认不出他了——脸颊深陷,面色灰暗,皮肤反光。他瘦得就像一具尸体,躯干上全是凸起的骨头,整个人好像缩小了一圈。
肺癌晚期。这该死的疾病,它已经夺去了我曾祖父和我父亲的生命。
一种奇怪的家族延续。
苏里文猜到是我,睁开了一只眼睛。
“还记得吗,”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一间病房里。现在又是一间病房,我们要在这儿说永别了……”
我喉咙哽咽,泪水湿了眼眶。我无法否认他说的话。
我们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陷入了无休止的咳嗽中。护士给他背后放了一个靠垫,然后离开了,让我们单独待在一起。
“你终于追上了时间,赶回来了,孩子。”他不停地喘着粗气,“我尽了最大努力,想要留住生命,想要活久一点儿,因为我不想没和你道别就走。”
我知道这种现象,它总是让我深感震撼。许多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会迸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有时是因为在等待某个至亲,有时是因为想要完成某个最后的愿望。
苏里文咳嗽了很久,用嘶哑的嗓子继续说道:“我想和你说一声再见,但更重要的是一句谢谢。谢谢你把我从地狱里救了出来。你把我从布莱克威尔医院带出来,给了我二十年的生命,这二十年是我从未期待过的。真是不错的福利,不是吗?”
眼泪从我的脸颊上滑落。苏里文抓住我的手,露出安心的神情。
“别哭,孩子。我好好活了一回,这有你的一部分功劳。二十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几乎已经死了。是你让我获得了新生!你让我踏上了一段新的人生轨迹,我很幸福。你让我遇见了丽莎,让我能够见到我的曾孙和曾孙女……”
他也忍不住哭了,眼泪从满是皱纹的皮肤上爬过。他靠向我的手臂,让我把他扶起来。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你,亚瑟。你要做好面对那些可怕的事情的准备。”
他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了血丝,不停地眨动着,似乎在向我预言世界末日的到来。
“二十四向风吹过,一切皆空。”他像是在重复一句咒语,“我知道你从未相信过,但这就是将要到来的事实!第二十四天早晨,当你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你曾经遇见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记得你。”
我摇着头,试着安抚他:“不,我不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弗兰克记得和你在肯尼迪机场见面的事,还记得你让他砌一面墙封死地下室里的那扇门。看,并不是所有你做过的事情都会消失不见。”
但这番话并没有让苏里文动摇。
“你所建立的一切都将坍塌。对你的妻子来说,你是一个陌生人,你的孩子们会消失,而且……”
他停下来,又爆发出一阵咳嗽,仿佛正在溺水。咳嗽刚一停止,他就接着说道:“没有比这更加残忍的事了。当痛苦太过沉重,当你觉得这一切太不公平时,你会不惜任何代价来让它停止。”
他喘着气,调整了一下呼吸。
“我经历过这些事情,孩子,所以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种痛苦会让你无法忍受,甚至会让你自杀,让你发疯。答应我,不要做和我一样的事情,亚瑟!不要让悲伤左右你,一定要抵挡住那些黑暗的想法!”
他喘着粗气,抓住我的手。
“你不应该孤独一人,亚瑟。在生活中,如果只剩你自己的话……”
他又停了下来,凝聚起最后一点力气,说道:“……如果只剩你自己,你就已经死了。”
这是他最后的话。
我在他床边驻留了很久,直到发觉自己的四肢在颤抖。在消失前,我看到桌上放着一张他随身携带的照片,那是2009年一个美丽的夏日我用延时摄影的方式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