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5/23页)

如果闭上眼睛,只听那些因愤怒平息了而和气多了的话,谁也猜不到是在干什么。你可能猜是理发师傅给害怕剃头的孩子理发,或裁缝师傅在给顾客量腰身,或爷爷在给孙子剪指甲……

终于,三只雪白的,没有一根杂毛的,漂漂亮亮的大公鸡“做”成了。

于是上帝们将“它们”引出书店,簇拥着他们出现在街上。

于是满街的人们莫名其妙,拥将过来围观。

“他们这是干什么?”

“不知道……想搞化装舞会吧?”

“今天谁有心思跳舞哇?”

“人和人可不一样!”

“依我看,像为出殡……要不怎么是白的呢?”

“肯定不是出殡。出殡有扎纸车纸马纸牛纸人的,你见过有扎纸公鸡的么?”

“兴许死了的人属鸡呢!”

“那……也没有活人这么样儿的呀?”

“兴许是三个儿子,表示孝心呗。如今,什么新潮没人带头哇!……”

这时是非常之需要一位具有书店经理那般口才的讲解员的。然而惩罚者中似乎没有雄辩滔滔能跟书店经理的口才相媲美的杰出人物。也就没有毛遂自荐充当讲解员的。随便指定一位,显然属临时抱佛脚现上轿现扎耳朵眼之举。并且,分明地,到了街上,谁也不愿承担起这一重要的角色了。许多人在书店里所表现出的那一种极大的参与的兴趣和热忱,顷刻便被更多更多的人所共同忧患的现实的严峻性扫荡净尽。不少人甚至感到羞愧起来——他们开始认识到他们精工细作完成的三件“工艺品”,不过是一场认认真真的儿童心理的表现。就一种教训方式而言,并不见得比对肉体的直接打击仁慈。他们很快就醒悟了,他们是被书店经理利用了。他们耻于簇拥着雪白的一根杂毛也没有的漂漂亮亮的三只“大公鸡”再走下去。他们悄悄地溜了。而另外许多人,则被街上别处的某种情况所吸引,也毫无组织纪律性地离队而去。不一会儿,这一支队伍,就兔遁鼠窜,撇下了三只“大公鸡”被新成分的人们包围着、观览着、困惑地询问着。而“公鸡”当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被问得不耐烦了,一只“公鸡”讪讪地说,他们是在为“乌鸡白凤丸”做广告。他们三只“白凤”和三只“乌鸡”被冲散了云云……满身“推背图”羽毛的他们,怎能预先推出他们今天的下场呢?他们心里都懊悔不已——看来冒充刘伯温的后代非同儿戏呀!也许还不如冒充丹玛斯的华裔传人,印些什么“大劫难”指南之类卖卖……

人们忽地不驱而散,都朝同一个方向跑。原地一时只剩三只“大公鸡”愣愣怔怔不知该把自己怎么办。

“他们跑那边儿去干什么?”

“不知道。”

“咱们现在……干什么呢?”

“咱们现在,得先找个地方褪鸡毛哇!”

“嘿,哥们儿,他们都跑进了百货商场……看出来的那些人带的什么?……救生圈!……”

“不错,是救生圈……”

“我说,咱们先别忙着褪鸡毛啦!咱们也得先去趁机弄到手一个救生圈呀!”

“能用得着么?”

“管它呢!有总比没有强……”

“对,冲!”

……

毕竟,人们需要实际自救的本能强大于天塌下来众人顶着的候死哲学。也强大于对丹玛斯之预言的“黑色兴趣”。一张“商品快讯”,使数千人舍命争先。虽然它只写着五个潦潦草草的字是“出售救生圈”。壮观的场面比电影《列宁在十月》攻占冬宫的场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百货商场的六层大楼仿佛摇摇欲倾。

“哪儿卖!”

“哪儿卖!!”

“哪儿卖!!!”

“哪儿?!……你他妈的快回答!”

一楼的售货员说是在三楼……

三楼的售货员说是在二楼……

售货员一个个吓得猫在柜台后不敢露头。从未经历过如此波澜壮阔的抢购大潮。不,岂止是大潮?那简直是足以陷他们或她们于灭顶之灾的狂涛巨浪!数千个抢购者并非是当年为了“英特纳雄耐尔”而前仆后继的觉悟了的苏联工人阶级。且没有一位威信极高的卫队长“伊凡•伊凡诺维奇”同志,时时提醒和告诫人们遵守革命者的纪律。分明地,他们更是要抢而不是要购。为了迎接“优质服务月”而挑选的年轻貌美的几位“导购小姐”,还没来得及将绶带从身上扯下,便个个被几只手十几只手紧紧揪住不放。如同落入了近一万只非洲鬣狗庞大群中的小角马小羚羊小鹿之类。她们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哪儿还能导购哇!何况什么人什么时候贴出的“商品快讯”,究竟在几层楼在哪一处柜台卖,连她们也不清楚不知道。有一位“导购”小姐吓得窒息了晕了过去,由于十几只手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紧紧揪住她,她才没倒下。

“救生圈!”

“救生圈!!”

“救生圈!!!”

男子汉大丈夫们对着她吼。

《列宁在十月》中瓦西里就是那么要电话局的。而她如同是被十几个瓦西里攥着的听筒。

“别问她了,没见她已经晕过去了吗?”

到底还有理智点的人。

“救生……”

“她晕……过……去……了!……”

“拍拍她脸蛋儿。拍拍她脸蛋儿,她就会苏醒过来。”

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有献计献策的聪明人。

于是有一只男人的大巴掌,左右开弓,扇“导购小姐”人面桃花的娇美脸蛋儿。

“嗨,你这小子,你怎么扇人家?!你怎能这样?!”

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有善良人。

“那怎么样?!”

“刚才这位同志,是叫你拍拍她脸蛋儿。拍,你懂不懂?轻轻地,轻轻地……”

“要是你自己女儿,晕过去了,你也扇?什么东西!”

有善良人存在,便有正义之声。

“你会拍,你来!”那男人火了,“我不只是为我自己,我是为大家!”

“我来就我来!”

于是那男人退居二线。于是有一个模样斯文些的男人接替之。

看来他挺会拍。拍得很轻,很轻。

“小姐、小姐,亲爱的您醒醒……别怕,别怕……我们绝不会伤害您的……救生圈在哪儿卖?您醒醒嘛……”

不但拍脸蛋儿。还抚胸脯。还将嘴贴着小姐那悬一只半月形大耳环的耳朵柔语呢喃。

对那人面桃花的娇美脸蛋儿,拍和扇同样不起作用。小姐她并没有明眸微启,樱唇翕动,缓缓醒来。抚胸脯也不顶事。柔语呢喃等于是对玉美人儿白述衷肠。

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有扮演义务监督员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