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17页)
“老马?……”
“是我,市长。”
“情况怎么样?”
“糟透了!”
“那……你真揍她了?”
“我没揍她。我说市长,她精神很正常哇!这么一来,倒是我,被她们——您的夫人您的女儿,加上我老婆我女儿,一致地认为精神不正常了!”
“这不可能啊!文茗她昨天夜里明明……”
“怎么不可能?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么!……”
“老马,你别急。我想你这个人,是什么特殊情况都善于应付的,对不对?你呀,你千万别被她的表面现象所蒙蔽!我可能明天下午才有时间回家一次。一切等我们见了面再详细解释好不好?……”
市长那边显然诸事缠身,没工夫答对他,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马国祥半捂着话筒,不习惯地压低声音,却白白做了一次“小汇报”,对自己下一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不得要领。他未免有些心烦意乱。回到房间,重新躺在床上,吸着烟,将这件令他糊里糊涂的事细细一寻思,也疑雾重重起来。
他忽然听哪一个房间的门轻轻响了一下,将自己房间的门拉开道缝,见市长夫人穿着睡衣,也到走廊里打电话。小芸和小娟睡一个房间,市长夫人和“三大妈”睡一个房间,为的是可以单独劝慰“三大妈”。“三大妈”睡熟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给丈夫挂一次电话。
“是我。心里有事,睡不着。我跟你说,三兄的精神状态,晚饭后,显得更不正常了。对,精神病人一般都是否认自己有精神病的。我家族中有四位精神病医生三位精神病人,这我当然知道。他现在已经睡了。他听不见的。如果他就这么个样儿,别往大了犯,凭我的经验,我想我还是能稳住他的。不过你可很不对啊!他哪儿是咱们小芸的‘三大爷’呀!他老伴儿已经跟我兜底儿交代啦!他不就是名字上过报那个什么‘酒圣’马国祥么?他一来我就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似的。救了你一命?我当然不会慢待他啦!你的动机我理解。完完全全地理解。而且也赞成。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在他精神错乱的时候,让他住到咱们家,以恩报恩,这是对的。但如果你没法儿当面告诉我个明白,也该随后在电话里主动对我讲啊!要是我不在电话里首先问你呢?没事儿,他肯定睡着了。肯定听不见。小芸在给他喝的橘子水里放了安眠药……”
电话的另一端,市长听罢,暗暗叫苦不迭。更加搞不清楚,在自己的妻子和马国祥之间,究竟谁的精神不正常了。从两次电话听来,妻子的精神似乎是很正常的。或者说是不可思议地变得很正常了。那么难道马国祥……为什么连他的老伴和女儿,也跟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一样,认为他精神不正常呢?……
马国祥隔门侧耳聆听到市长夫人的话,对市长在电话另一端说了些什么,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坏了!他想。我自己的精神很正常,这是肯定的。市长夫人的精神很正常,也是没疑问的。那么结论只有一个——市长本人的精神出了毛病!除了能得出这么个结论,还能得出其他的什么结论呢?自己的妻子明明精神很正常却说自己的妻子疯了。还说“不是一般的错乱”,是“极其错乱”,于是请求我住到他家来,替他照顾他妻子。我来了,他呢,却又在电话里跟他的妻子说我马国祥精神不正常。让我住到他家里来,是为了报我对他的救命之恩!我可没敢自己冒充“三大爷”呀!是他自己纸条上这么写的呀!是他预先规定了我一来就得扮演这么一个角色呀!而且不交代于我!马国祥又反省自己的言行,认为自己错了的只有一点——纸条上写的是“二大爷”,而他为了扭转自己当时的尴尬,自谓“三大爷”。“二大爷”或“三大爷”,仅仅一横之差,也不至于就差之丝毫,失之千里,自己落得个“精神不正常”的下场啊!我马国祥的精神正常不正常没什么大关系,不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但市长的精神可是不能出毛病的啊!半点儿毛病也不能出啊!市长的精神若出了什么毛病,而却没有人敏感地发觉这一点,非常及时地指出这一点,那怎么得了哇!
马国祥想于此处,心中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又下了床。不料一阵头晕,险些扑倒。他明白,定是安眠药起了作用。然而心中那一种油然而生的责任感是非常之强烈非常之巨大的。促使他扶着墙又溜出了房间。一将电话机捧在怀里,他就贴墙坐下了。
“喂,哪里?”
听出是市长的声音,他故意细着嗓子说:“我找张秘书。”
“你是谁?”
“我呀?他爱人呗!”
“你等会儿……”
听出是张秘书的声音,他恢复了语调赶紧说:“张秘书,你只管听着,什么也别问。我是马国祥。我在市长家给你打电话。我要告诉你,我怀疑市长的精神可能出了毛病!市长对我讲,他爱人昨夜精神错乱了,求我住到他家,帮他照顾。可他爱人精神没错乱。正常得很。他呢,又打电话对他爱人讲,是我精神出了毛病,所以安排我住到他家,为的是能够使我得到些照顾。结果现在我倒被当成了一个精神病。你认为市长是不是精神出了毛病?……”
“那,依你看,我应该如何呢?”
张秘书用同样低的声音问。
“告诉你这个……这个……情况……是我的……我的……责任……至于……至于……”
“喂喂,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你……你……”
“喂喂!我听不清!听不明白!”
他想说至于你如何办,那就是你的责任了!无奈安眠药药性发作,终于撑持不住,竟一手拿着话筒,睡过去了。
“喂喂!”
张秘书听到的是一串呼噜。
“你家出了什么事?”
市长关心地望着他问。
“没出什么事。我这么晚了没回去,也没往家里挂个电话,我爱人她有些不安……”
张秘书搪塞几句,极轻极轻地放下了听筒。仿佛放下的是一个灯泡。又仿佛唯恐弄出响惊醒一个严重失眠者的睡眠。
“真没什么事么?”
市长又问。
“真没什么事!”张秘书肯定地回答。
“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市长与其说是在表示关心,莫如说是在自言自语。边说边拿起了杯子。
张秘书赶紧走过去拿起了暖瓶,要给他倒杯水。
市长却似乎有些奇怪地问:“你拿暖瓶干什么?”
“给你倒水呀!”张秘书瞠目瞧着他。
“我不喝水。我不喝水。你放下暖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