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华尔滋(第9/11页)
真是象国宾一样,到了外地,老先生也真会哄人,给他来个警车开道,摩托护卫,好了得的威风,乐不可支的博士,胡子都飞扬了起来。
其实立德尔在他那个基金会里,并不是顶尖的角色,董事会的每一张面孔,对他来讲,都是一轮他必须仰视的太阳。现在,他居然成了太阳,大家朝他仰视,那种尊荣感,使他按捺不住地“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笨蛋--”莉莉埋怨她的领导。“什么东西不可以作假呢?一面‘毓’字旗,也许困难些,随便弄一把大片儿刀,你说它是清朝,就是清朝的;你说它是汉朝,就是汉朝的。只要不说它是商周青铜时期的,就漏不了马脚。哎唷,你这位老乡,榆木疙瘩脑袋,怎么也不开窍。一是一,二是二,不同意我的主意,结果怎么样,让老杂毛拣了便宜还卖乖--”
我大吃一惊:“敢情那次告别宴会上,会长说‘宝刀赠壮士’的那把破铁片子,是假的?”
“假倒说不上,是文革期间打派仗的自制武器,我知道他老人家从哪里找到的?要是所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先弄到手了。那把刀果真挺吓人的,杀人没杀人,说不好,但刀口留有货真价实的血渍,把大胡子唬住了。我说:‘干爹,真有你的!’你猜他说什么?‘在这个世界上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因此也不可能有什么真东西!你只有明白了这一点,你才称得上炉火纯青!’”
那顿告别宴会,到汪会长打开锦匣,捧出这把据说是大刀会的刀时,达到了高潮。
于是,我想起那位长老会派往山东威海传教的牧师的信件,我始终怀疑莉莉找到的这份文件的真实性,是不是和这把刀一样,是件膺品。至少,绝不可能是立德尔的外曾祖父;我是正正规规学习过编剧的,认真地啃过莎士比亚和易卜生的,这种巧合也太过于离奇了。
我记得信里对清政府当时的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的看法,是这样写的:“这位内务府镶黄旗人出身的官吏,是一座谁都能够攻进去的碉堡。虽然他很象是一副森严壁垒的样子,如果你想攻打的话,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他就主动把碉堡的门打开。在天津他的通商衙门里,任何一个外国人,都可以得到他想得到的满意的答复,和他所希望能拿到手的东西。”
他曾是清朝的驻法国大使,也是满清政府第一个驻在一个国家办理外交的大使。
这位搞洋务的老爷,对自鸣钟有着特殊的嗜好。至今,在故宫里,还能找到他献给老佛爷和同治皇帝、光绪皇帝的,由英国或法国的匠人,按照中国人的审美情趣和爱好所制造的钟表。应该说,那些英法钟表匠很可以为中国人对于洋货接受能力之快,感到兴奋和欣慰了。他们再不用在钟表的面盘上,刻上“子丑寅卯”式的天干地支记时办法,中国的顾主也能快乐地忍受并不十分习惯的罗马字了。
“在这个中华帝国的王公大臣中间,虽然有的人对外国人恨之入骨,但追求舶来品,却是一种时尚。稀奇的洋货,尤其是这位大臣最热衷的搜集物。同时,他也很乐意把古老中国的珐琅,瓷器,玉雕,金饰送给到他衙门去的外国朋友。”在他的报告里这样写道。
崇厚最出风头,名垂千古的事,就是1879年(光绪五年)到俄国去签订了一份前所未有的丧权辱国的条约了。
他显然被位于克里米亚半岛的里瓦几亚的迷人风光陶醉了,那些鞑靼舞娘的妙姿也让他忘了自己是老几。居然敢把伊犁西境霍尔果斯河以西,伊犁南境特克斯河流域以及塔尔巴哈台(塔城)地区,斋桑湖以东土地全部划归沙皇俄国。还认可了其它一系列出卖主权的条件,然后就自行回国了。
沙俄代理外交大臣格尔斯,自然不会让他空手而归的。
消息传回京城,舆论大哗,“于是修撰王仁堪、洗马张之洞等交章论劾。”连皇帝老子也坐不住金銮殿了。清廷以崇厚与俄人所议约章违训越权,“流弊甚大”,拒绝批准;并以崇厚不候谕旨,擅自起程回京为名,将其逮捕入狱,定斩监候。是一个差点要在菜市口砍掉脑袋的家伙。[18]
俄国驻北京的公使出来保他,态度强硬,并以武力要挟。清廷无奈,不敢杀他,但也不便放他,只好继续关着。
细想想,堂堂中华,也真是可怜哪,竟不敢动外国人看中的,可是一条自己家养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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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汪会长自诩几乎周游遍了美利坚合众国的话,那么,立德尔博士第二次访问中国,除了新疆,西藏,该去的地方,大都玩过来了。我真佩服这个家伙的充沛精力,白天猛一通逛,晚上猛一通跳,夜里猛一通喝,不见他累。我不得不警惕性特别高地戒备着,是不是此公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绷紧过阶级斗争这根弦。后来知道,外国也不是没有官僚主义,这使我很兴奋;外国也不是没有不花白不花的公款,这使我又一次很兴奋。他老兄不过利用他那个基金会,过他的旅游瘾罢了。
我估计,这回光临,布达拉宫,和阗大清真寺是必看的了。
既然,我那位老乡,被他部下蛊惑得表示对博士不感兴趣,那么,我不能一贴狗皮膏药,粘在我手上甩不掉呀!
只好找莉莉,无论如何,她生气归生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让她给她的领导下命令,史学所的人不会反对这样一个去美国的机会的。她笑而不答,象挂历上的美人似的,在那儿摆姿势。
我声明:连买张火车票的能耐也没有,到飞机场接他,弄辆小车都难于上青天,开玩笑,我能接待他?
莉莉开口了:“再说,你到哪儿去找到莺莺、燕燕、一干当真敢脱敢亮的女流呢?大胡子好这口!”
“你呀,你呀,你要让他贴你一次脸,他第一要邀请你--”
“我不卖,总可以吧?”
“那怎么办呢?”我可犯了愁了。
她奚落我:“这能比写小说还困难?找老杂毛我的干爹啊!”
依她的主意,我抄起电话,向汪会长“求援”了。“老爷子!你们两家都不管的话,不是把我晒起来了么?”
他在电话里啜牙花子:“老弟啊,我有难处啊!”
“不行,老东西想褪套,没门!”莉莉在一边说。
我说:“你德高望重,是位资深前辈,总是要以大局为重。史学所的王所长,小肚鸡肠,完全是中国人的狭隘,跟义和团扶清灭洋的情绪也差不太多,让他接待我还真怕丢中国人的脸呢?”
“你知道的,博士的要求,我们没法满足啊!”
我了解,有时候,中国人拿外国人来唬中国人,其实,外国人也未必不拿中国人去唬他们外国人。二一添作五,彼此彼此。立德尔要是弄到一个中国方面授予的学术头衔,还不把他那个基金会的董事骗得一楞一楞的。正如第一次来华,他朝王所长要大刀会的刀一样,第二次,他向汪会长提出,要当史学会的名誉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