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之路(第16/19页)

一路前行,向上,向上,一直往上攀爬,圣墓教堂的圆顶矗立在他身后,现在是最后一次停歇,因为他们已经到达宏伟的长方形圣堂前面那铺设平整的庭院。再过一会儿,这些修女,还有他和那帮教士就要穿过庄严的大门,到达位于教堂内部的最后一站。

就在这时巴布科克感到有些不对,尽管这已不是第一次——他在基督画像修道院时,就感到阵阵恶心——他意识到自己肚子里一定是出了大问题。一阵剧痛攫住了他,随后消失,接着又是一阵剧痛。他开始冒汗了。他看了看左右两侧,但找不出任何办法从朝圣者的人堆里解脱出来。唱咏仍在持续,教堂的大门就在他的面前,他竭力转身往回走,无奈却被后面的教士挡住了去路。他只能一直进入教堂,此外别无选择。

圣墓大教堂笼罩着他。他感觉到了黑暗,搭建起来的脚手架、台阶,感觉到众人发出的体味和香火的气息。我该怎么办呢,他痛苦地对自己发问,我该往哪里去?昨晚吃下的炖鸡从肚子里泛出一股持久不散的味道,让他十分难堪。他尾随着修女们走上各各他礼拜堂前的台阶,左右两侧是祭坛、蜡烛、灯光和十字架,四周到处摆着供奉的祭品,此时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感觉到他身体内部的巨大压力,肚肠里翻江倒海,那是一种无法抵御的紧迫感,不论是祷告,是意志力,还是来自上天的慈悲,都无法将其征服。

鲍勃·史密斯挤在后面一群希腊东正教教士里头,让罗宾跟在自己身边。他最先观察到巴布科克的神色不对。在被人推挤着经过教堂门口之前,巴布科克最后一次跪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脸色苍白,用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他是不是病了?”他想,“也许是觉得头晕吧。”他转身对罗宾说,“我有点担心牧师会不会出什么事。我们得留意别让他离得太远。”

“好的,”罗宾说,“要不你去跟着他?也许他跟那些修女在一起感到不好意思。”

“我觉得不是因为这个,”鲍勃回答,“我觉得他是身体不舒服。”

“也许吧,”罗宾说,“他想去厕所。事实上,我自己一个人走也没事。”

他四下看着,琢磨着具体的解决办法。鲍勃·史密斯感到一筹莫展。

“你能不能先待在这儿别动,等我们出来?”他提议说,“除非你特别想进圣墓里面看看。”

“我倒没那么想看。”罗宾说,“反正我也不相信这里是真正的地点。”

“那就这么定了,我去里面找找他。”

鲍勃往门口挤过去,就像巴布科克之前遇到的那样,眼前一片黑暗,到处是脚手架、诵经的朝圣者和教士,还有一层层的楼梯以及分布两侧的礼拜堂。大部分朝圣者都在往下走,修女也在其中,后面紧跟着一群教士。巴布科克的身影原来夹在他们中间,十分显眼,跟着他们一步步绕上悲哀之路,但现在却踪迹皆无。

鲍勃·史密斯随后发现了他——他正蜷缩在第二间礼拜堂的墙根下,两手捂着脸,一位教堂司事——是希腊人,科普特人,还是亚美尼亚人,鲍勃分辨不清——正弯腰站在他面前。鲍勃走到跟前,教堂司事抬起头来。

“是一位英国朝圣者,”他低声说,“他感觉很难受。我去叫人帮忙。”

“没事的,”鲍勃说,“我认识他。我们是一块儿的。由我来处理吧。”他弯下腰,碰了碰巴布科克的胳膊。“别担心,”他低声说,“我在这儿呢。”

巴布科克抬起手摆了摆。“让他走吧,”他低声说,“发生了最可怕的事情。”

“哦,没事儿的,我理解。”鲍勃说。

他对教堂司事做了个手势,对方点点头,往礼拜堂的另一侧走了过去,阻止刚进来的另一批朝圣者靠近这边。鲍勃扶着巴布科克站了起来。

“我们谁都免不了发生这种事情,”他说,“这种事儿经常发生。我记得有一次世界杯决赛的时候……”

他没有把话说完。他这位不幸的同伴太痛苦了,简直让虚弱和羞耻压得直不起身子。鲍勃架着他的胳膊肘,搀着他走下台阶,来到教堂外面的院子里。

“过一会儿你就会好的,”他说,“外面空气新鲜。”

巴布科克倚靠在他的身上。“都是因为昨晚吃了炖鸡才闹成这样,”他说,“我特别留意没碰任何水果和沙拉,迪安小姐告诉我别吃这些东西。我还以为吃鸡没事儿。”

“别着急,”鲍勃说,“我知道你很难受。你觉得……最糟糕的感觉已经过去了吗?”

“嗯,已经过去了。”

鲍勃四下看了一遍,没看见罗宾。到头来他还是进教堂里面去了。真该死!这让他如何是好?不能让这孩子一个人留在这儿,但也不能把巴布科克扔下不管。他有可能还会发病。鲍勃必须把他送到圣斯蒂芬门那边的巴士上。他可以再返回来找罗宾。

“我觉得你应该尽快赶回酒店,”他说,“换身衣服躺下。我陪你去巴士那边。”

“这让我感激不尽,”他的同伴喃喃地说,“真是太谢谢你了。”

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惹人注意了。别人扭过头来盯着他看也已无关紧要。他们沿着悲哀之路,从坡上的台阶走下来,经过更多吟唱着的朝圣者,更多的游客,更多叫卖蔬菜、洋葱和羔羊畜体的商贩,他明白他曾一度跌到了屈辱的深处,他这场人性弱点的最终表现让他蒙受的耻辱,是真正的人才会蒙受的,或许他的主人被钉在他那犯罪的十字架之前,也曾带着孤独,带着恐惧,被迫屈从于它。

他们走到圣斯蒂芬门跟前,一眼就看见巴士旁边停着一辆救护车,四周围着一大堆陌生人。一个脸色发白的官员正在驱散人群。鲍勃马上想到了姬尔。姬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这时,吉姆·福斯特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头发蓬乱,一瘸一拐。

“这儿出了点儿意外。”他说。

“你受伤了?”鲍勃问。

“不……不是我,我没事儿,我让一场什么表演耽搁住了,好不容易从里面逃了出来……出事儿的是迪安小姐。她掉进了那条排水沟,就是他们所说的毕士大池。”

“我在天的上帝啊……”巴布科克吃惊地叫道,他那绝望的目光从吉姆·福斯特又转到鲍勃身上,“这都是我的错,我本该照顾她的。我真不知道。我还以为她是跟你们在一起。”他往救护车那边移动了一下,马上又想到自己的困境,只能绝望地摊开双手。“我觉得我无法过去看她,”他说,“我眼下这种样子不能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