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第11/13页)
他已经准备停工。我看出大家都想歇歇气。我们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杰纳斯一回来就开始给我们安排饭食。他以惯有的冷静对待肯恩去世的消息。他告诉我们,到家后把那孩子一抱上床,她就睡着了。
这样,一切就都结束了。心理上的反应、身体的疲惫和麻木的感觉,这三样东西一齐向我袭来,我渴望也像尼基那样,能够轻轻松松睡上一觉。
不等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床榻,我就感到某种冲动重重压了下来,比周身的疲惫和酸疼更加强烈,催促着我返回控制室。里面的一切都跟我们离开时一样。肯恩的尸体躺在手术台上,上面盖着毯子。屏幕仍然亮着,信号平稳地上下脉动。我等了一会儿,然后附下身来,调弄磁带控制键,设置回放那孩子最后爆发时的录音。我心里回想着那摇摆不停的脑袋,那竭力挣脱的双手,一边按下了按钮。
“他想让你们放他走,”那尖锐的声音说,“他就想要这样。放开……放开……放开……”接着是一阵喘息声,然后又重复着那句话,“放开……放开……放开……放开……”
我把声音关掉。这些话没有什么意义。那信号不过是肯恩实际死亡的一刻捕捉到的电能而已。可是,孩子怎么把这些转变成寻求解脱的呼喊呢?除非……
我抬起头来,麦克站在门口看着我,那只狗跟着他。
“西伯勒斯很不消停,”他说,“它一直在我房间来回乱跑,根本不让我睡觉。”
“麦克,”我说,“我把录音重放了一遍。我觉得有些不对头。”
他走过来,站在我旁边:“不对头?你是什么意思?录音对事情本身没什么影响。你看看屏幕。信号非常稳定。整个实验百分之百成功。我们如愿以偿完成了设想。能量就在那儿。”
“我知道它在那儿,”我回答,“但再没有别的了吗?”
我又把录音重放了一遍。我们两个一起仔细听着那孩子的呼唤声:“放开……放开……”
“麦克,当那孩子说这些话时,肯恩已经死了。”我说,“因此,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什么联络了。”
“嗯?”
“那么,肯恩死了以后,她是怎么能跟他的人格相认同,认出那个说‘放开……放开……’的就是他呢?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发生了我们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有,我们所看见的那个禁锢在屏幕上的,真的是肯恩本人的精神吗?”
他瞪着我,一脸狐疑,我们又一起再查看那信号,突然间它拥有了新的内涵、新的意义,与此同时,它又印证着那渐渐清晰、占据了我们所有感知的巨大痛苦和恐惧。
“麦克,”我说,“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啊?”
杰纳斯太太早上打来电话,说尼基已经醒了,举动变得十分奇怪。她不停地前冲后撞。杰纳斯太太想让她安静下来,但做什么都不管用。不,她没有发烧,不是什么热病。她只是一直这么摇来晃去,令人费解。她不肯吃早餐,也不说话。麦克能不能发个呼叫信号过来?或许这样能让她安静下来。
电话是杰纳斯接的,他把他妻子的口信带给我们时,大家正在餐厅吃饭。罗比起身去接电话,但转眼间他就回来了。
“我过去看看,”他说,“昨天竟然发生那种事,我当初真不应该答应。”
“你本来就知道有风险,”麦克回答说,“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有这种风险。你一直向我保证这么做不会有任何伤害。”
“我错了,”罗比说,“不,我不是指实验……天知道你做了你想做的事,无论如何这没对可怜的肯恩造成什么影响。他现在已经全然摆脱了一切。我的错误在于让这个孩子参与进来。”
“没有她我们就不能成功。”麦克回答。
罗比走了出去,我们听见他发动了汽车。麦克和我一道去了控制室。杰纳斯和罗比已经赶在我们前头抬走了肯恩的尸体。这间屋子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那些最基本的日常设备,所不同的只是卡戎三号,那台存储单元,依然像头一天一样,彻夜运转到现在,那信号仍在稳定地上升、下降。我发现自己几乎是偷偷摸摸地向它投去一瞥,毫无道理地希望它停下来。
电话在这时嗡嗡响了起来,我拿起听筒,是罗比。
“我认为我们应该让那孩子离开这儿,”他直截了当地说,“看样子是紧张性精神分裂症,无论她会不会更加狂暴,杰太太都无法应付了。只要麦克说句话,我就把她送到盖伊的精神科病房去。”
我示意麦克过来,简单说了下情况。他把听筒接了过去。
“听我说,罗比,”他说,“我已经准备冒这个险,让尼基接受控制。也许会有效果,也许没有。”
两个人争论着。我可以从麦克的手势看出他说服不了罗比。他无疑是对的。孩子的幼小心灵可能已经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可是,如果罗比真的把她送到医院,他该怎么跟大夫解释呢?
麦克招手叫我过去,代替他守在电话边。
“告诉罗比站在旁边。”他说。
我是他的下级,阻止不了他。他走到卡戎二号的发射器那儿,调节控制按钮。呼叫信号发送出去了。我拿起听筒,向罗比转达麦克的信息。我举着听筒等待着。
我听见罗比朝杰纳斯太太喊了一声:“怎么回事?”然后就是听筒掉落下去的声音。
一两分钟之内,听筒里只能听见远处的话音,我估计,杰纳斯太太在争辩着,然后听到她央求罗比:“求你了,让她试试吧……”
麦克走到卡戎一号那边,调了调机器,然后招手让我把电话尽量拿得靠他近些,他自己朝听筒凑过去。
“尼基,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麦克。”
我站在他旁边,听见听筒里传出轻轻的耳语声:“是的,麦克。”
她听上去局促不安,甚至有些害怕。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儿,尼基。”
她抽泣起来:“我不知道。有个时钟在嘀嗒嘀嗒响,我不想听。”
“时钟在哪儿,尼基?”
她没有回答。麦克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我听到罗比在抗议。他肯定一直站在她旁边。
“就在周围,”最后她说,“在我脑袋里嘀嗒嘀嗒响。潘妮也讨厌它。”
潘妮。潘妮是谁?接着我想起来了,是她那死去的孪生姐妹。
“潘妮为什么讨厌它呢?”
这已经让人无法容忍。罗比说得对。麦克不该让孩子经受这份折磨。我冲着他摇摇头。这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相反他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我能听到那孩子大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