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第6/13页)

我刮了脸,又洗了个澡,然后出门去吃早餐,拿定主意对每个人都要谦恭有礼,吃完饭就立刻要求跟麦克莱恩单独谈五分钟。我要搭乘最早离开的火车,运气好的话下午一点就会返回伦敦。如果联合电子那边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那也是我的上司背黑锅,不用我自己担着。

餐厅里空空如也,只有罗比一个人,正在对付面前一整盘的腌鲱鱼。我简单地说了句早上好,便径自去取熏肉。我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里根本没有早报可读,只得硬着头皮跟他聊上几句。

“早晨的天气真好。”我说。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他正全神贯注地解剖他的鲱鱼,那技巧堪比行家里手。随后,他那假声从桌子对面传递过来。

“你是打算要退出吗?”他问道。

他这么一问着实令我惊讶,我也讨厌他那嘲讽的腔调。

“我是个电子工程师,”我回答说,“我对心理研究不感兴趣。”

“当年利斯特[55]的同事没人关心消毒法的发明,”他回答道,“回过头来看,这些人真是愚蠢之极。”

他叉起半条鲱鱼放进嘴巴嚼了起来,两眼透过他那副双向焦点的眼镜注视着我。

“这么说,你相信第六种力量那一套?”我说。

“你不信吗?”他闪烁其词。

我把盘子往边上一推,表示抗议。

“跟你这么说吧,”我开口道,“我可以接受麦克莱恩有关声音的那些工作。他解决了语音制作的难题,这是我们在联合电子未能实现的。他研发出一套系统,可以让动物捕捉到高频段的声波信号,似乎一个痴呆儿童也能接收到这种信号。前者我给他打满分,不过至于后者,我很怀疑其中有什么潜在的价值。说到他的第三项计划,在躯体死亡时捕捉它的生命之力——不管他怎么称呼这东西吧——如果有人把这事儿透露给部里,你们老板就甭想在外面待着了。”

我觉得我已经跟罗比把话说明白了,便继续吃我的熏肉。他已干掉了那盘子鲱鱼,正在往烤面包上抹果酱。

“你亲眼见过死亡吗?”他突然问道。

“说实话,我没见过。”我回答说。

“我是一个医生,这也算我本职工作的一部分。”他说,“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我在医院、在家里、在战争结束后的难民营多次目睹过死亡。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在萨斯梅尔,我的任务就是守在这个勇气过人、非常可爱的小伙子身边,不管他的生命还有最后几个小时,还是几个星期。我总可以帮上点儿忙。”

我起身把盘子端到餐具柜那边,然后又回到桌前喝咖啡。

“我很遗憾。”我说。

他把烤面包架往我这边推了推,但我摇了摇头。早餐我通常不喜欢吃太多,今天早上尤其没什么胃口。外面的柏油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窗边探了探头,是肯恩。

“你好,”他笑了笑说,“早上天气很棒。要是麦克在控制室那边用不着你,我带你出去转转。我们可以去海岸警卫队的小屋那边,越过萨斯梅尔悬崖。你有兴趣吗?”他把我的迟疑当成了默许,“好极了!罗比我们就没必要问了。他整个上午都得待在实验室,幸灾乐祸地研究我的血液样本。”

脑袋从窗边消失了,接着我听见他在旁边的厨房窗户叫杰纳斯。我跟罗比都没说话。我无法忍受继续听他嚼烤面包的声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在哪儿能找到麦克莱恩?”我问。

“在控制室。”他回答,继续吃他的烤面包。

这件事情最好速战速决。我沿着昨晚走过的路线,穿过摆动门进入实验室。不知何故,中央照明灯下的那张手术台现在有了更多的意义,我尽量不去看它。我穿过房门往另一头走去,看见麦克莱恩就站在卡戎一号跟前。他向我招了招手。

“处理单元出了点儿轻微的故障。”他说,“昨晚我就注意到了。我相信你能解决。”

时机已到,我要表达自己的遗憾,告诉他我已决定拒绝加入他的团队,打算立即返回伦敦。不过我没这么做。相反,在他解释电路设置的当口,我走到近前,站在了计算机旁边。让我违反本意的是职业上的自尊自傲,或者也可以说是同行间的嫉妒,加上一种强大的好奇,想弄清眼前这部机器何以胜过我们在联合电子研发的同类仪器。

“那边墙上有几件工作服,”麦克莱恩说,“你去穿上,然后咱们把故障修复一下。”

从此我便陷入了迷失,或者更准确地说,我被征服了。不是被他荒唐的理论,也不是被任何将要进行的有关生死的实验;我被卡戎一号的至善至美,被它的卓越性能所折服。用美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电子设备或许有点儿奇怪,但我觉得再恰当不过。这里包含着我的所有热情、所有情感;自从童年时代开始我就投入到这种东西的创造之中。它是我的毕生事业。至于我所协助研发和完善的机器最终用在什么地方,我并不感兴趣。我的任务是让它们达到设计的性能。在到达萨斯梅尔之前,我没有其他生命目标,只是在尽我所能,把事情做好而已。

卡戎一号唤醒了我内在的其他某种东西,某种力量的意识。只要对那些操控按钮稍加摆弄,我就明白现在我所需要的就是弄清那些控件的详细知识,然后才能控制整个布局,其他都无关紧要。不过在第一天中午之前,我不但找到了故障,还把这个小毛病修好了。麦克莱恩现在变成了麦克,我的名字简化成斯蒂夫也不那么刺耳了,这里一整套稀奇古怪的建构也不再令人恼火或沮丧。而我,已经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员。

吃午饭的时候罗比看见我,并没有显得吃惊,也没提到我们早餐时说的话。下午晚些时候,我得到麦克的许可,跟着肯恩去外面散步,完成当初的许诺。跟这个活蹦乱跳的年轻人在一起,你简直无法想象死亡正在向他逼近,我也尽量不去想它。也许麦克和罗比都搞错了,不过感谢上帝,这件事情与我无关。

他看上去没有任何疲劳的迹象,走在前面引路,笑着跟我聊天,穿过沙丘朝大海走去。阳光明媚,空气寒冷而清新,甚至头天晚上显得荒凉乏味的长长海岸也充满了魅力。沉重的砾石现在变成了沙滩,在我们脚下沙沙作响;一直陪着我们的西伯勒斯现在蹿到了前头。我们把棍子扔到海里,让它捡回来,大海看上去了无生气,毫无威胁地轻轻拍打着岸边。我们没有谈萨斯梅尔或任何与它有关的事情;肯恩饶有兴致地说起瑟尔沃的美军基地发生的奇闻趣事,算是给我解闷,十个月前他在那儿做过地勤,后来才被麦克调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