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第15/38页)

“他不会乐意的。”

“告诉他,另一个选择就是他去蹲监狱,不然我们打碎他的膝盖骨。打给汉考克,说我们今天早晨就贴出通知,说比尔病了。周一我们播一期《一周精选》,我不想再让这个家伙出现在我的频道上。”

“他不会悄悄离开的。”

“对,”戴维说,“他不会的。”

医院

夜里斯科特做梦的时候,他梦到贪婪的鲨鱼,肌肉光洁,他醒来时感到口干舌燥。医院是一个生态系统,充盈着哔哔声与嗡鸣声。外面,太阳刚刚升起。他向男孩望去,他仍然在睡觉。电视开着,音量很小,白噪音萦绕着他们的睡眠。电视屏幕被分成五格,字幕跑马灯一般从底部逶迤穿过,而屏幕上,搜救幸存者的行动仍在继续。看起来海军部为了寻找水底残骸,找回死者的尸体,已经用上了潜水员和深海潜水器。斯科特看着穿黑色潜水湿衣的人从一艘海岸警卫队快艇的甲板上一个迈步,然后就消失在海里。

“他们把这叫作‘意外’,”比尔·康宁汉在屏幕上最大的格子里说话,一个发型引人注目的高个子,在用拇指弹着他的裤子背带,“但你我都知道—世间无意外。飞机不会凭空掉下来,同理,我们的总统任命那个废物罗德里格斯当法官时,也没有忘记国会正在放假。”

康宁汉眼圈发黑,领带歪斜。他现在已经连续直播九小时了,为他死去的领导发表长篇马拉松悼词。

“我认识的戴维·贝特曼,”他说,“我的老板,我的朋友—不会死于机械故障或飞行员的人为错误。他是一位复仇天使,一个美国英雄。这名记者相信,我们现在谈论的这件事不亚于一起恐怖主义行为,如果不是外国侨民干的,那就是自由媒体的某些元素导致的。飞机不会平白无故地坠毁,大家听着,这是蓄谋破坏。可能是高速快艇上发射来的肩扛式火箭,可能是圣战分子穿了自杀式背心登上了飞机,可能是机组成员中的一个人引发了意外。我的朋友们,这是自由的敌人发起的谋杀啊。9人死亡,包括一个9岁的女孩,一个人生中已经遭遇过悲剧的9岁女孩,一个出生时我曾把她抱在怀里、给她换过尿布的女孩。我们应该给战斗机加满燃料,海豹突击队应该从高空飞机上跳下来,从潜水艇里冲上来。一个伟大的爱国者死了,他是西方的自由之父,我们会一直追查到底。”

斯科特调低音量。男孩动了一下,但没有醒。睡梦中,他还不是个孤儿。睡梦中,他的父母还活着,他的姐姐也活着,他们亲他的脸颊,挠他的痒痒。睡梦中的时间还是上周,他跑过沙滩,手里抓着一只扭曲的绿螃蟹的钳子。他在用一根吸管喝橘子汽水,吃着扭扭薯条。他棕色的头发被阳光晒得褪了色,雀斑散在脸庞上。等他醒来时会有那么一刻,所有的梦境都是真的,他梦中承受的爱还足以牵制住真相,但之后这一刻会结束。男孩会看到斯科特的脸,然后护士也会进来,于是他又是一个孤儿了。这次是永远。

斯科特转身看向窗外。他们今天应该出院了,斯科特和男孩都是,将要被逐出医院生活。他们将做循环往复的扬声器,每半小时一次的血压检查,量体温,送饭。男孩的姨妈和姨夫昨晚到了,眼圈通红,显得非常阴郁。男孩的姨妈是美琪的妹妹埃莉诺,她现在正睡在男孩床边的硬背椅上。埃莉诺30岁出头,很漂亮,是来自州北部哈得孙河畔克罗顿村的按摩理疗师。她的丈夫,也就是男孩的姨夫,是个作家,他对目光接触反应怪异,是那种在夏天留胡子的笨蛋。斯科特对他的感觉不好。

坠机已经过去了32个小时,短得像一次心跳,却感觉有一辈子那么长。斯科特还没洗过澡,他的皮肤还留着海水的咸涩,他的左臂还吊着。他没有身份证明,连条裤子都没有。然而,抛开这些不考虑,他仍想着按计划进城,行程上有人要见,有职业人脉要去建立,他的朋友马格努斯已经提出开车来蒙托克接他。斯科特躺在那里,心想能见到他真好,他有一张友善的脸。他们其实并不亲密,他和马格努斯之间不像兄弟,更像酒肉朋友,但马格努斯有处事不惊的优点,而且随时处于乐观状态,所以昨晚斯科特才想到打电话给他。他需要避免和会哭的人谈话,这一点至关重要。要保持轻松,那才是他的目标。事实上,他跟马格努斯讲完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这个人没有电视机,马格努斯只说了一句“真诡异”,就提议他们去喝啤酒了。

回过头来,他看到男孩醒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他。

“嘿,哥们儿。”斯科特悄悄地说,他不想吵醒姨妈,“你睡得好吗?”

男孩点点头。

“想让我放动画片吗?”

男孩再次点点头。斯科特找到遥控器,换到有动画片的频道。

“《海绵宝宝》怎么样?”斯科特问。

男孩又点点头。从昨天下午开始,他就没说过一个字。他们刚上岸的头几个小时,还能让他说出几个字,他感觉怎么样啊,需不需要什么啊。但之后,就像一个伤口肿胀闭合,他停止了说话。现在他已经彻底沉默。

斯科特在桌上发现一盒落了灰的橡胶检查手套。男孩看着他抽出了一只。

“呃—哦。”他说,然后轻轻地假装要打一个大喷嚏,随着“阿嚏”的一声,手套从他的左鼻孔掉出来。男孩笑了。

姨妈醒了,伸了个懒腰。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但却留着傻傻的刘海儿,就像一个开昂贵好车的人为了弥补罪恶感,从不洗车一样。斯科特一直在观察她的脸,直到她完全恢复清醒,同时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有那么一刻,他看见她差点儿因为重压而崩溃,然后她看到男孩,挤出一个微笑。

“嘿。”她说,把他的头发从脸上拂开。

她抬头看到电视,然后看到斯科特。

“早。”他说。

她把自己脸上的头发拨开,检查自己是不是衣衫得体。

“对不起,”她说,“我猜我睡着了。”

这感觉不像需要回答的话,于是斯科特只是点头。埃莉诺环视四周,“你看到……道格了吗?我的丈夫?”

“我想他去买咖啡了。”斯科特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