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第16/38页)
“好的,”她看似释然地说,“那很好。”
“你们两个结婚很久了吗?”斯科特问她。
“没有。只有,嗯,71天。”
“多久不重要。”斯科特说。
埃莉诺脸红了。
“他是个贴心的人,”她说,“我想他现在只是有点儿不堪重负。”
斯科特瞥了一眼男孩,他已经不看电视了,在研究斯科特和他的姨妈。考虑到他们刚经历的事情,道格怎么就不堪重负了,这让人迷惑。
“男孩的父亲有家人吗?”斯科特问,“你的姐夫家?”
“戴维?”她说,“没有。我的意思是,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他呢,我猜他是独生子。”
“你的父母呢?”
“我的妈妈还在,她住在波特兰。我想她今天会飞过来。”
斯科特点头。
“你们俩住在伍德斯托克吗?”
“克罗顿村,”她说,“离城市有40分钟的车程。”
斯科特想象了一下那幅画面,茂密幽谷里有一栋小房子,走廊上有安乐椅,应该对男孩有好处。但也可能是灾难性的,与世隔绝的森林,阴森森的酗酒作家,就像冬天深山里的杰克·尼克尔森13。
“他去过那里吗?”斯科特冲着男孩的方向点头问道。
她抿起嘴唇:“不好意思,但为什么你要问我这些问题?”
“嗯,”斯科特说,“我猜我只是好奇他会怎么样。我也投入了心血,可以这么说。”
埃莉诺点点头。她看起来很害怕,不是怕斯科特,而是惧怕生活,她也不知道她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们会没事的,”她摸摸男孩的头说,“对吧?”
他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集中在斯科特的身上。眼神中有种质疑,有种恳求。斯科特先眨眼了,然后转身眺望窗外。道格进来,他端着一杯咖啡,身穿一件伐木工人的格纹衬衫,外罩的开衫扣错了扣子。埃莉诺看到他就安心了。
“是买给我的吗?”她伸出手指问。
道格看起来有片刻的糊涂,然后他意识到,她指的是咖啡。
“当然。”他说,把咖啡递给她。斯科特能从她握杯子的方式看出,里面几乎已经空了。他看出她有些悲伤。道格绕过男孩的床,站到妻子附近。斯科特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病人怎么样?”道格问。
“他还不错,”埃莉诺说,“睡了一觉。”
斯科特查看着道格的背部,好奇男孩将从他的父母那里继承多少钱。500万?5000万?他的父亲经营一个“电视帝国”,乘坐私人飞机,有大笔的财富、房产。道格抽着鼻子,用两只手拎高裤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辆玩具小汽车,上面还贴着价格标签。
“拿去吧,狙击手,”他说,“给你买了这个。”
海里有很多鲨鱼,斯科特想,看着男孩接过汽车。
格拉曼医生进来了,他的眼镜架在鼻梁上。他的实验室外套口袋里露出一根明黄色的香蕉。
“准备好回家了吗?”他问。
他们换上衣服。医院给了斯科特一条蓝色的手术裤穿,他用一只手套上裤子,护士帮他把脆弱的左臂塞进袖子里时,他疼得一阵抽搐。等他从洗手间出来时,男孩已经着装整齐,坐在一辆轮椅上。
“我给你一个儿童精神科医生的联络方式,”医生在男孩听不到的地方告诉埃莉诺,“他专攻创伤后的病例。”
“我们其实不住在城里。”道格说。
埃莉诺用表情示意他安静。
“谢谢。”她从医生手上接过名片,说,“我今天下午打过去。”
斯科特径直走向男孩,跪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你要好好的。”他说。
男孩摇着头,泪光闪烁。
“我会来看你的,”斯科特告诉他,“我会把我的电话号码给你姨妈。这样你就能打给我了,好吗?”
男孩不愿意看他。
斯科特的手在他的小胳膊上按了一会儿,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从来没有过小孩,也没当过叔叔、伯伯或教父。他甚至不确定他们说的是同一门语言。过了一会儿,斯科特直起身来,递给埃莉诺一张纸,上面有他的电话号码。
“当然,你随时可以打来,”他说,“虽然我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但如果他想说说话,或者你……”
道格从他妻子的手上拿过留有号码的纸,他把它叠起来,塞进自己的后兜里。
“听起来不错啊,老兄。”他说。
斯科特站着,盯着埃莉诺看了一分钟,然后是男孩,最后看看道格。他感觉这是一个重大时刻,就像在生命中某个关键的节点上,他应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但不知道是什么,直到后来才恍然大悟。后来,当时该说的话会明若观火,但现在只有一种烦躁的感觉,下巴紧锁,还有轻微的恶心。
“好了。”最后他说,走向大门,想着就这么离开吧。这是最好的做法了,让男孩和家人待在一起。但之后走进过道时,他感觉两只小胳膊抓住了他的腿,他转身看到男孩紧紧地抱着他。
过道里全是人,有病人和访客,医生和护士。斯科特把一只手放在男孩的头上,然后弯下腰去抱起他。男孩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抱得太用力了,让斯科特几乎不能呼吸。斯科特眨了眨眼睛挤掉了泪水。
“别忘了,”他告诉男孩,“你是我的英雄。”
他等男孩自己松开手,然后把他放回轮椅上。斯科特能感觉到埃莉诺和道格在看着他,但他只关注男孩。
“永不放弃。”他告诉他。
然后斯科特转身,走出过道。
早些年,当斯科特埋头作画时,他感觉自己像在水底,同样也是两个耳朵里有压力,同样是无声的沉默,颜色更加鲜明,光线荡漾折射。他在26岁时参加第一场群展,30岁时举办第一场个展,他七拼八凑出来的每一毛钱都用在了画布和涂料上。在中间某个时候,他不再游泳,因为有画廊要去攻占,有女人等着跟他上床,他是个子高大、绿眸的调情者,笑容极富感染力。这意味着总有女孩为他买早餐,或者为他提供栖身之所,至少是几晚的时间。在当时,这几乎可以说明一个事实:他的作品不错,但不算很好。看着他的画,你能看出他有潜力,有独特的声音,但就是缺了点儿什么。许多年过去了,大规模的个展和高调的博物馆收购再也没发生过,德国双年展、天才奖金、出国作画和教学的邀请函都没了。他转眼就30岁、35岁了。一天夜里,他参加了那一周的第三场画廊开幕式,为一个比他年轻五岁的艺术家庆祝。几杯鸡尾酒下肚后,斯科特突然明白一点,他永远不会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一夜成名,变成一个肆无忌惮的人,或一个闹市巨星。艺术前途带来的醉人兴奋已经变得难以捉摸,变得可怕。他是个小艺术家,他一辈子只能这样了。派对依旧很棒,女人依旧美艳,但斯科特感觉自己变得丑陋,随着青春的漂泊被中年的自我折磨取代,他的风流韵事变得快速而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