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第17/38页)

之后斯科特开始独自一人在工作室里,连续盯着画布看上几个小时,等待图像出现。

结果什么都没出现。

一天醒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是个40岁的男人,20年的花天酒地让他腰围陡增,面容沧桑。他订过一次婚,然后解除了婚约;曾经戒过酒,再次失足。他也曾经年轻无限,然后不知何故,他的人生就变成了一场定局。“几近成名”,甚至都不是“明日黄花”。有时候,斯科特仿佛能看到他的讣告。斯科特·伯勒斯,一个多才、潇洒的万人迷,从未信守过承诺,早就从风趣神秘步入了粗鄙凄凉的行列。但他是在开谁的玩笑?连讣告都是个白日梦。他只是个无名小卒,他的死不会证明任何事。

然后,他参加了一个为期一周的派对,那是一位比他成功太多的画家在汉普顿宅邸里举办的,派对结束后,斯科特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在客厅的地板上,那时他已46岁。天即将放亮,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外面的露台上。他的头突突直跳,嘴里有辐射轮胎的味道。他在突然耀眼的日光中眯起眼睛,抬起手来挡脸。关于他这个人的真相,他的失败,像悸动的头痛一样杀了回来。然后,随着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放下手,发现自己正盯着那位著名艺术家的泳池。

一个小时后,艺术家和他的女朋友发现斯科特在池子里面,赤裸裸地游了一圈又一圈。他的胸膛燥热,肌肉疼痛。他们喊他上来跟他们喝酒,但斯科特摆手拒绝。他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他一进水,就好像重回18岁,刚在全国锦标赛中赢得金牌。重回16岁,他做出完美的水下转身。重回12岁,在黎明前起床,纵身跳进蓝色泳池。

他一圈圈地游回时间的长河,一直回到6岁,他眼看着杰克·拉兰内拖着一艘千斤大船游过旧金山海湾,直到那种感觉回来—一个男孩的深信不疑:

一切皆有可能。

所有都能得到。

你只需足够渴望。

原来斯科特还没变老,他的人生还没有结束,他只是放弃了。

30分钟后,他爬出泳池,不等擦干身体就穿上了衣服,回到城里。接下来的六个月,他每天游五公里,扔掉酒瓶和香烟,戒掉红肉和甜食。他买来一张张画布,用孕育希望的白色底漆涂满每一寸表面。他好像是个训练备战的拳击手,为演奏会练习的大提琴手,他的身体就是他的乐器,像强尼·卡什14的吉他一样磨损,分裂而生涩,但他要把它变成一把斯特拉迪瓦里琴15。

他是个灾难幸存者,因为他逃过了他自己的人生灾难,所以那就是他的绘画主题。那年夏天,他在玛莎文雅岛租了一栋小房子隐居起来,在这里,唯一重要的事就是工作。只不过他现在认识到,工作都作用在自己身上,他无法脱离自己的作品。如果他你是个粪坑,他只能产出大粪。

他有一只三条腿的狗,他为它煮意大利面和肉丸。他每天的生活都一成不变:在海洋里游泳,去农贸市场喝咖啡,吃点心,在工作室里持续工作数个小时,满脑子都是笔触与颜料,线条与色彩。他看着自己完成的作品,激动得想昭告天下。他成功地跃进了一大步,明白这件事后,他变得异常恐惧。作品成了他的秘密,一个藏在岩石地底的宝箱。

最近,他才从藏身之处出来,先是参加岛上的几场宴会,之后允许苏活区的一家画廊把一幅新作放在他们九十年代的回顾展上。那幅画作获得了大量关注,被一位重要的收藏家买下。斯科特的电话开始起来,几个更大牌的画廊代表过来参观了工作室。事情开始有推进,他致力于工作的目标,他对人生的追求即将实现。他只需抓住这个救生圈。

于是他登上飞机。

医院外面停了十几辆新闻车,各个摄制组集合等待。警方的路障已经架了起来,六个穿制服的警员在维持秩序。斯科特躲在医院大堂的一盆榕树背后查看现场,马格努斯在这里找到了他。

“老天爷,老兄,”他说,“你做事情真是计划周全啊,不是吗?”

他们熊抱了一下。马格努斯是个业余画家,全职小白脸,声音里只残存了一丝爱尔兰口音。

“谢谢你帮这个忙。”斯科特告诉他。

“没多大事儿,老哥。”

马格努斯把斯科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看起来糟透了。”

“我感觉糟透了。”斯科特说。

马格努斯举起一个背包。“我带来几件汗衫,”他说,“一件迷人的罩袍和几条内裤。你想换衣服吗?”

斯科特眺望马格努斯的身后,外面的人群越聚越多。他们是来看他的,来一睹这个背着四岁男孩在午夜的大西洋里游了八小时的男人,拍一些他的话语片段。他闭上眼睛,想象自己一旦穿好衣服,踏出那些门会发生什么事,闪光灯和提问的问题,他自己的脸将会出现在电视上。他好像闻到血腥味的狂乱,即将上演一出马戏。

世间无意外,他想。

斯科特的左边是一条长廊,门上写着“更衣室”。

“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斯科特说,“但需要你违反法律。”

马格努斯微笑。

“只违反一条法律?”

十分钟后,斯科特和马格努斯走出一扇侧门。他们现在都套着手术裤,身穿白色实验服,是长时间轮班结束准备回家的两名医生。斯科特把马格努斯的手机贴在耳边,对着拨号音假装讲话。这个计策很成功。他们来到马格努斯的车旁,一辆曾经辉煌过的萨博汽车,顶棚面料已经被太阳晒得褪色。斯科特坐在车里,重新固定好左肩的绷带。

“跟你说一声,”马格努斯告诉他,“以后我们一定要穿这身衣服去酒吧。女士们都爱男医生。”

他们驶过媒体行列时,斯科特用手机掩护自己的脸。他想起男孩来,他小小的身体缩在轮椅里,从今以后就是一个孤儿。斯科特坚信他的姨妈会爱他,坚信他从父母那里继承的财富能把他和任何行将就木的东西隔离开来。但那样就够了吗?男孩能正常长大吗?还是会因为遭遇的事情,永远破碎?

我应该要来姨妈的电话号码的,斯科特心想。虽然这么想着,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要电话来做什么。斯科特没有权力闯入他们的生活。就算他闯进去了,他又能贡献什么?男孩只有4岁,斯科特是个年近50的单身男人,一个声名狼藉的登徒子,刚刚戒酒的酒鬼,一个从来不能保持一段长久关系的挣扎的艺术家。他当不了别人的榜样、别人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