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第14/27页)

我们是工业化的敌人,是大众市场的终结者,不再提倡“服务100亿人”。现在提倡做饭一次只做一人份,鸡蛋是自家母鸡孵出来的,苏打水是自家二氧化碳水箱炮制的,这才是革命。回归土壤、织布机,归园田居。然而奋斗太过艰难,每个人都得撕咬着杀进某种未来,要克服年轻的障碍,还要证明自我而不能半途迷失。钱会有帮助,钱能消除担忧,消除风险。尤其是现在有个孩子,那多艰难啊—比如说,你其实没有真正做好准备承担那么大的责任,现在却要撇开自己的需要,去满足小屁孩的一些微小而荒谬的需要,他甚至不会自己擦屁股。

他坐在椅子里,开始流汗。化妆师女士用吸油纸擦他的额头。

“要不就脱掉外套吧。”她提议说。

但道格在想着斯科特,想着他家里的那条毒蛇。那个该死的家伙如何开车过来,就好像那个地方是他家一样,就好像因为他和孩子有某种联结,他就莫名其妙地接到邀请,可以搬进来一样。道格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赶出自己的家门?是,没错,他喝到下半夜才回家,或许他有一点生气,又大喊大叫,但那毕竟是他的家,而且她是他的女人。我们活在什么样的颠倒世界啊,某个过气画家竟然可以比男主人更有权利待在那个家里?所以他把这一切都讲给埃莉诺听,命令她一出太阳就让那个家伙打包走人。他告诉她,她是他的妻子,他爱她,他们有美好的关系,这段关系值得被保护、被珍惜,尤其现在他们为人父母了,对吧?他是一位父亲了。

埃莉诺听着,只是听着,坐着一动不动,没有发脾气。她看起来没有害怕,也没有愤怒—什么表情都没有。她只是听着他咆哮,在卧室里跺脚,然后—等他撒完气后—她告诉他,她想离婚,他应该去睡沙发了。

克里斯塔笑眯眯地回来。他们准备好迎接他了,她说。比尔已经准备就绪,道格能过来上节目实在太勇敢了,整个国家、整个世界都很感激像道格这样的人,愿意讲出事情的真相,即使真相难以启齿。道格点点头,简而言之,这就是他。他就是普通人,有尊严,勤勤恳恳,一个不抱怨、不要求的人,但期待世界不要亏待他。他期待做一天的工作,就能赚一天的钱。期待自己打造的人生、自己建立的家庭,就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家庭。是他自己拼来的,谁都不该把它们从他手上夺走。

赢来的彩票就是我的。

于是他脱掉纸围兜,去迎接他的命运。

“道格,”比尔说,“感谢你今天来到这里。”

道格点点头,努力不去直视摄像头。关注我就行了,比尔告诉过他。于是他就照做,只关注对面这个人的眉毛,他的鼻尖。他不帅,比尔·康宁汉,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帅,但他有那种头号人物的声势—一套难以定义的联系,有权力、人格魅力、自信、不眨眼的凝视和一个有全球影响力的男人胯部向前的举止。这是生理上的吗?是费洛蒙吗?还是一种光环?不知为何,道格想起一条大白鲨出现时,礁鲨就会四散的样子。一些林地小鹿会直接屈服在狼的大口之下,中止挣扎,躺着不动,被在所难免的不可抗力慑服。

然后他想:我是鹿吗?

“这段时间很受困扰,”比尔说,“你不会否认吧?”

道格眨眨眼。

“我同不同意这段时间很受困扰?”

“对你来说,对我来说,对美国来说,我说的是损失与不公正。”

道格点点头,这就是他想控诉的故事。

“这是一场悲剧,”他说,“我们都知道。空难,现在又—”

比尔向前倾身。他们的信息将由卫星发射到全世界大概九亿个屏幕上。

“为那些不像我一样了解故事的人,”他说,“讲点背景故事吧。”

道格非常紧张,然后开始意识到自己坐立不安,于是古怪地耸耸肩。

“好吧,嗯,你们知道空难的事。飞机坠毁了,只有两个人活了下来。我的外甥JJ,呃,是我妻子的外甥。还有这个画家斯科特,呃,不知道姓什么,据说他游到了岸上。”

“据说?”

“不是,”道格说,他变卦了,“我只是在按照你—我是说,是很英勇—绝对是,但那并不—”

比尔摇摇头。

“所以你收留他了,”他说,“你的外甥。”

“当然。他才4岁,他的父母都—死了。”

“对,”比尔说,“你收留他是因为你是个好人,一个在意要做正确事情的人。”

道格点点头。

“我们没有太多,你知道,”道格说,“我们是—我是个作家;埃莉诺,我的妻子,她是个—类似于理疗师。”

“一个护理者。”

“对,但是,你要知道,我们的都是他的—亲人,对吧?JJ?你看—”

道格深吸一口气,试图集中精力在他想讲述的故事上。

“—喏,我并不完美。”

“有谁完美呢?”比尔问,“另外,你—你现在到底多少岁?”

“我34岁。”

“还是个孩子。”

“不—我是说—我辛勤工作,对吧?我在努力开一家餐厅,重建一家餐厅,同时—好吧,有时我会喝几瓶啤酒。”

“谁不是呢?”比尔说,“忙碌一天下来,让自己放松。在我的字典里,那样的男人才叫捍卫者。”

“对—你看啊,这个家伙是个英雄—斯科特。显然,但—好吧,他有点想搬进来的意思—”

“斯科特·伯勒斯?他搬进你家?”

“好吧,他—他几天前出现,来看孩子。话说回来,他毕竟救了他,对吧?所以那也—没有人说他不能来看JJ。但是一个男人的家应该是他的,而且我的妻子,你知道,有好多事情要办,男孩的事,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所以或许她就—糊涂了,但是—”

比尔咬着嘴唇。尽管他没有表现给坐在家中的电视观众看,但他已经对道格失去耐心。他显然是个废物,由他自行其是的话,他会内向崩溃,无法传达出比尔把他带到这里来想让他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