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16/92页)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丈夫在库房忙碌,迪达则始终伴随在他的身边。她放弃了家务活儿,忽视了托莱亚,忘记了米尔恰的婚礼,对索尼娅的情感躁动也视而不见。她把一切抛至脑后,每时每刻陪伴在夫君左右,她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弄清楚一切。昨天晚上,也可能是前天晚上,一个顾客,或是一个熟人,或是一个代理商,在某个时候出现了——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不清楚那人是谁,也不清楚他心怀何种目的。迪达那时刚刚出门,最多一个小时后,当她回到家里的时候,万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签了。想象一下,他甚至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疑惑,恐惧,满头是汗,他看着眼前的一张纸,手中的笔迟迟落不下去。他不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那时是晚上,天越来越黑了,马尔库·万恰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头儿。

毕业于巴黎大学的著名哲学博士,决心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葡萄酒批发代理商,以此度过暴风骤雨般的年月——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行当,尤其是在艰难年代——他相信,他的兄弟在大山里可以存活下去,他在那里照料那些无名的病人,他会保护他们,因为他们需要他。但此时,甚至连他的兄弟也无法解释,他一向谨慎的策略为什么突然之间崩溃了。

一夜之间的变化,这个老人再也无法抵御那些不可避免的事情了,是这样吗?就因为他收到了某个卑鄙的信息?这个猜测走了,又回来——短暂的一闪念,仿佛烧红的针尖。没错,她应该把这一切都告诉米尔恰。

迪达慢慢转过身,眼睛离开窗子,看着面前的宴会桌。实际上,她慢慢地转过身,嘴巴有节奏地念叨着:是的,可以把这些告诉给米尔恰。令人无法置信的是,笑容荡漾在她的脸上,她笑起来像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傻瓜。她仿佛中了邪,一直痴痴地笑着。这么多不合时宜的回忆:失望和恐惧,此外,还有一种缺乏信心、听天由命的无可奈何,像空洞的安慰,缺少能量——笼罩在传奇的光环之下,秘密的白炽光,包围在保皇党的特殊氛围之中。在昨天之前,一切如故,她亲爱的夫君就是那个颇具魔法的保皇党,他可以成功地避开众人的视线,安全地生活。

经历了数小时的震惊和沉默,迪达·沃伊诺夫再一次面对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餐厅。她的目光与米尔恰·克劳迪乌的目光相遇。很有可能,儿子已经默默地注意自己一段时间了。刚才,她用自己的掌心紧紧地握着窗框,紧紧地握着,因为这是她和现实世界之间最后的一种接触,而这种接触可以给她带来一丝安慰。儿子是一个秃顶的年轻人,粉红色的圆脸,长长的络腮胡子,从镜子的一角刚好可以看见他。短短的眉毛,沼泽般的大眼睛。没错,她记得这个男孩——一个干净、整齐的学生,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松获取大奖,而且,他还擅长体育。“我们杰出的米尔恰·克劳迪乌!想想看,夫人,他竟然偷了一个同学的钱包。我亲爱的夫人,很大一笔钱啊!简直让人无法置信。谁能想到呢?太不可思议了!”校长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然而,杰出的米尔恰·克劳迪乌一刻也没有犹豫,直盯盯地看着校长的眼睛,微笑着承认了这一切。那些日子,家里并没有遭遇物质上的困难,托莱亚的自行车事件还没有发生。的确,他后来不得不利用课余时间做建筑绘图员,因为家里实在无力提供他的学费和开支。

是的,那天早上,当迪达的朋友,那个建筑师的夫人,带着母老虎般的眼睛下面深蓝色的粉彩突然闯进来时,出头的也是这个不肯认输的克劳迪乌。暴君!不管怎样安慰,她始终无法停止哭泣。亲爱的米尔恰·克劳迪乌,杰出的理工学院学生,她着实仰慕他,但他却再也不愿意见到她。实际上,他狠狠地揍了她一顿,一点也不夸张。这是发生在以前的事情,因为她不顾约定,到他各个朋友家去找他,甚至还去了酒吧和学校。没错,她控制不了自己。她不顾永远不要去找他的约定。但是,这个亲爱的爱人给了她一顿痛打,一句话未说,把她打翻在地。“痛打”,“重击”:奇怪的字眼从那张美丽的弧形嘴巴里飘出来,这个受人尊敬的女士虽然不习惯早起,但这一次,天刚亮她就急匆匆赶来,找到了罪犯的母亲。

神秘的儿子用一种陌生、搜索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母亲。她应该把过去两周内发生的可疑事件告诉儿子吗?或者告诉那个冰美人阿斯特丽德?她们婆媳性格十分相像。迪达再一次慢慢地转过身,眼睛朝窗户的方向看去,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了那个目击者。

她接受了那个身份,只是因为她亲爱的夫君想要孩子。的确,他对孩子非常用心,肯花时间在他们身上。当然,他对自己如花似玉的妻子也不敢怠慢,他迷恋她那双始终透着茫然和忧郁的眼睛。她虽然不积极,但还是给他生了三个孩子,然后,她和孩子们一起成长,而且,在某种意义上说,她成了马尔库·万恰先生家的老四。

万恰在哪里?他在哪里抛了锚?为什么会抛锚?能够在哪里找到他呢?天空此刻仿佛一扇窗户,覆盖着阴沉沉的云朵,那个久等的人儿迟迟没有出现。身后传来儿子忙碌的声音。迪达意识到,米尔恰·克劳迪乌正在换衣服,准备出门。他每天晚上都要和自己高贵的伙伴外出散步。她再一次傻傻地笑着,迷失在窗框之间的噩梦中。

当她再次回过身,面对着充满喜庆气氛的房间,时间很可能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了。一个欢庆的夜晚,这一次是星期六。欢宴的餐桌铺着织花台布。

第二个片段:餐桌的首位没有摆放任何碗碟。葬礼和婚礼都结束了。

告别晚宴,年轻的夫妇明天就要离开布加勒斯特了。新婚的妻子不喜欢巴尔干地区的小巴黎氛围,“这是一个酒鬼的市场,遍地垃圾和笑话。”这就是那位冰美人阿斯特丽德·万恰说的话。她说话虽然不留情面,但也中肯。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归到布拉索夫的文明中去。每逢提起布拉索夫,她总是喜欢使用喀琅施塔德这个德文名字。

厚重的沉寂。强烈而又冷酷的光线,水晶玻璃器皿,银质器皿,瓷器,死一般的寂静。地点、时间、行为的统一?你们每一个人都将背负又一个失败的印记,死去的人可能认为……又听见了他的声音。失败——也就是说,命运的不可避免性——他一直努力将其平息,将其收买,将其拖延。但是,迪达·沃伊诺夫偏离了自己思维的轨道。一具烧焦的雕塑;话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