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19/92页)

一天,他在大街上遇见她:伊里娜,你好吗?你是叫伊里娜吗?对,教授,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这个差一点就可以成为建筑师的年轻女人,伊里娜·伊拉,跟着他走了一会儿,时间足够长,左边的一条大街,走上第二条大街时已是怒火中烧。年轻的中学老师阿纳托尔·多米尼克·万恰·沃伊诺夫——外省叛逆分子的领军人物,自以为高人一等,绝对是小镇里的一个文化怪物!他比身边的那些追随者年长不到10岁,那些人大都是他从前的学生,跟在他的左右,被他的戏法所吸引。那些学校的小学生、大学生、工程师、医生,围绕在那些唱片杂志录音带谜语酒瓶和香烟周围,中间是那个令人称奇的托莱亚,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个高雅、腻烦的小丑,精通多种语言,声音尖利刺耳。他甚至还说俄语,他在中学还教这门课程:那种语言,从他口中说出,令人感觉厌恶和压抑。那种语言,通过他的做作表演,通过他龇牙咧嘴的演绎,成为一种刺激,一种难得的怪腔。他们见过几次,大部分时间默默不语,偶尔心中会产生某种预感,因此,故意疏远对方。就这样,他们若即若离,但过了半年之后,她突然离开了。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保持书信往来,有时他还去布加勒斯特看望她。

这是10月的中旬:伊拉穿着一件新外套,很厚实,蓝色的,骆驼毛的。城市展露出自己孩子般的一面,天真烂漫、色彩斑斓。街灯、糖果、杉树——他们在街上兴奋地推来搡去,雪花落下,美丽的风景恍如假日旅游的照片。大街小巷充满了明亮、欢快的光亮。当他们来到她家时,伊里娜邀请他进去。我们上去吧,我姐姐不在家,我父亲也不在。他一个月前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在我母亲葬礼之后。我们有时还能收到他的明信片和短信——他又回来了,带着那个很久以前就在一起同居的女人。

他们一起听音乐,一起喝酒——那种模糊的感觉,一种眩晕,在那个重逢的美丽夜晚。除了沉默和躲避,没有别的。田园诗般的冬季画卷,廉价、难得的欢宴?难道她惊恐的目光使他胆怯?他只是推迟了他们之间的接触。后来,在某个时刻,他们之间出现了一种对称的画面:伊拉荡着秋千,流连在夏季。兴奋而幸福。那些孩童时代的插曲,愚蠢至极。再一次,充满激情的眼神,带来无限的遐想。再一次,实际上,躲开了触摸的机会。

过多的希望,过长的序曲,他害怕了?

一次,他接到了伊拉的简短召唤。她现在已经是建筑师了,在布拉索夫的豪华新车站工地工作。跟我一起去海边,两个星期。胆小鬼没有答复,但他知道他不可能长期躲避她。秋天到了,他忍耐不住了,心一横,不计后果地给她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她妹妹,工程师索尔维亚·伊莎贝拉:伊拉结婚了。什么时候?如何?为什么——咳,一切来得太突然,仿佛她想摆脱某个追求她的人。她一个女朋友的朋友伯纳采亚努博士向她求婚。她彻夜未眠,辗转反侧,紧张不已。早上,她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们离开了布加勒斯特,但经常回来。我会把你的口信转给她。砰,电话放下了。

吉克·特奥多休同志的话是对的:山区的春天可以使你春心荡漾,但山区的春天也会毁了你,千万别忘了。真是太好了,他直到5月才开始等待,那时,月亮女神迈开双脚,踏出一道崭新的金光;荆棘刺入太深,你再也不可能将其拔出。教授,你提前结束了假期,实在是明智之举。5月的春光将把你俘获,将把你困在情欲的泥沼之中。就在那里,在那条通往城里的公路拐弯处,不知为何,你将遭遇海市蜃楼般的幻觉……在那一天,很久以前,你走上木楼梯,手心捧着她瘦弱的胳膊肘。浓密的黄昏,月光爬上窗户,仓促的接触,灯光忽明忽暗,快镜头,强电压,灾难。浪漫的场景,只适合闹剧。浪漫的闹剧,就这些:冗长的赘述,无尽的叹息,病态的情感。

光阴弄人,他们终于再次相遇。一个寒冷的雨天,暮色时分。你以为这次还能躲吗?火车、地址、幻影,这一切将变得混乱,你还会再次拖延吗?但是,几个月过后,仅仅是为了追求刺激,他按响了门铃,就是那个在车站她递给他的地址。

“我那时以为你是不会来的……”实际上,他曾经有意躲避,绕着房子转了好几个圈,以此拖延时间。“你把雨衣脱下来吧。你不会一直这样站在房间的中间吧,是吗?”公寓刚刚粉刷过,装修工程还没有彻底结束。他们来到房前的坡地上,站在那棵老树下。他们相拥在一起,但她害怕地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他们回到空无一人的房内,面对面地坐下来,四目相对。她生着一对绿色的眼睛,嘴唇厚实、干裂,声音嘶哑。当他们互相对望的时候,她的眼睛蒙眬、膨胀、疲倦,一种痛苦的呆滞神情。她的小手开始触摸他。她犹豫了片刻之后,把手伸进了他的上衣。她默不作声,双手一直在颤抖。她的双眼继续向更深的地方探索,她痛苦,她在燃烧。他依旧有时间打量白色的窗框,打量那只酒杯:厚实的水晶酒杯因为浓厚、静止的葡萄酒而变得红彤彤的。接着,燃烧——也许是别的什么,一种昏厥。她的小手继续下滑,到达了火焰的中心。血流奔放,像一只激战的公羊,疯狂而愤怒地喷薄欲出。震颤、恍惚、嘴唇、胸脯、挣扎的双手——血液猛烈地撞击,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深。她从前亲吻过别人吗?她亲吻过别的男人吗?能量完全集中,仿佛世界诞生的那一刻……奇迹,重生的奇迹终于发生了。

教授,一种暗藏的力量,一种无与伦比、聚合在一起的激情,就是这样。无法抵御,摄人魂魄。他们搂抱着,一路喘息进入卧室。欲望的苦痛把他带进她的体内,越来越深,双手搂抱着对方,越来越紧。哭泣,她的脸失去了形状。她用自己的双手遮住他的眼睛,不准他看她。“别看我,别看。”然而,他看见了,他继续看她,眼泪沿着她苍白的小脸往下淌。他在她的上面,在她的里面,发了狂似的搂抱着,但他仍然能够看见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向下流,流向她干裂的嘴唇。她无意识地嘟囔着:“别,别看我——请别看我。”她紧紧抱着他,陶醉在喜悦和恐惧之中。床单下的男女浑身赤裸,相互拥抱着,久久不愿分开。“不,他们不能把这种权力从我们这里抢走,”伊里娜的声音低沉,有些飘忽不定,但却十分坚定,“他们不能这样做,这是我们的所有——我们的唯一。”她躺在那里,声音时断时续,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抽泣着。她既感觉悲伤,又感觉快乐,细长的红棕色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我知道,你……”她希望他继续。因为某种缘故,他过去一直在躲避她,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