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吃太阳的人(第2/5页)
“在我的枕头下面。”埃里亚在打嗝之间说。
朱塞佩走进男孩的房间,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拿出小偷放宝藏的那只口袋,低下头两眼发呆,带着愧色直往教堂走去。“至少圣埃里亚节还是可以照样过,”他在想,“因为生了这么一个异教徒把我们杀了也就杀了,但是节还是要过的。”
朱塞佩什么都不掩饰。他叫醒唐萨尔瓦托尔,不让他有时间清醒过来,把圣章向他递过去,对他说:
“唐萨尔瓦托尔,我把圣章给您带来了。谁是罪犯我也不向您隐瞒,上帝已经知道了。是我的外甥。我已经给了他一顿教训,他若能活下来,也只能在主面前得到安宁了,不久蒙特普西奥人会找上他的。我什么都不求您。不要恩赐。不要宽恕。我只是来把圣章带给您。让明天节日照样过,就像自古以来每年七月二十日在蒙特普西奥过的一样。”
然后不等到神父回答,旋转脚跟回自己的家去。神父则留在原地发呆,感情复杂,高兴,松了一口气,也愤怒。
朱塞佩想到外甥身处险境是有道理的。当天夜里也不知怎么流言就传了出来,埃里亚是那个异教徒小偷。男人已经组成了几个小组,发誓要对亵渎者狠狠教训,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大家在到处找他。
多梅尼科看到妹妹眼泪汪汪走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自己的手枪。如果有人阻挡他的路,他是有决心使用的。他直接到卡尔梅拉的家去,在那里看到外甥已经被打得半死。他把他提起来,没时间去给他洗干净脸,就扶他骑上自己的一头驴子,把他带往橄榄园中间的一间小石屋。他把他抛在一只草褥上,给他喝点水,把他关在里面过夜。
第二天,圣埃里亚节照常举行。大家面孔上都没有显出前一夜出过什么大事。多梅尼科像往年一样参加庆祝。他在游行时捧了圣米歇尔像,逢人就说他的外甥是个下贱的孬种,要是自己的孩子就不怕大义灭亲,会徒手杀死他。没有人曾有一刻怀疑,他正是唯一知道埃里亚躲在哪里的人。
接着那天,男人小组就出发追寻罪犯。弥撒与赛神会能够如期举行,大事都好歹办了,现在留下来要做的就是惩罚小偷,必须大张旗鼓,不让这样的事重新出现。他们追捕埃里亚追了十天。村子角角落落都搜遍。多梅尼科深更半夜出门到小屋里给他带去吃的。他不说话。或者很少。他给他喝了吃了,就离开。总是小心翼翼把他关在门后。十天后,搜捕停止,村子恢复平静。但是他要再回蒙特普西奥是不可想象的。多梅尼科在圣乔贡多的一位老友家给他找到一个地方。那是有四个孩子的父亲,都在地里辛苦劳动。大家商定埃里亚在那里住一年,过了那时他再回蒙特普西奥。
当几件行李放到驴子背上,埃里亚转身朝向他的舅舅,对他说:“谢谢,舅舅。”两眼充满悔意。舅舅起初没有回答。太阳自山岗升起,美丽的霞光散披在峰顶上。那时他转向外甥,跟他说出埃里亚永世不忘的那些话。在朝霞的映照中,他对他披露了他多梅尼科体验到的个人智慧:
“埃里亚,你什么都不是。我也什么都不是。家庭才是重要的。没有家庭你是死定了,世界照样继续转动,根本不会注意到你的消失。我们出生,我们死亡,在这之间只有一件事是重要的。你和我,单独来说,我们什么都不是。但是斯科塔家,斯科塔家,这才是了不起的。我是为了这个才帮助你,不是为了别的。你今后欠了一笔债,欠了跟你同姓的人一笔债。有一天,可能二十年后,你才会还清这笔债。去帮助你的一个家人。就是为了这个救你的,埃里亚。因为当你以后变得更为有用时我们会需要你的——就像我们需要我们每一个子女。这个不要忘记。你什么都不是。斯科塔的名字通过你往下传。就是这些。现在去吧。但愿上帝、你的母亲和村子原谅你。”
哥哥的逃亡使多那托陷入像个狼孩似的忧郁。他再也不说话,不玩耍。呆立在大路中央,整整几小时一动不动,当卡尔梅拉问他在做什么,他的回答始终不变:“我等埃里亚。”
在他的儿童游戏中,突然被强加了这种孤独,使他的世界发生动摇。如果埃里亚不再在这里,世界变得丑陋和无聊。
一天早晨,多那托在他的那杯牛奶前,目光严肃地瞧着母亲,问她:
“妈妈?”
“怎么?”她回答。
“要是我偷了圣米歇尔的圣章,我可不可去跟埃里亚一起?”
这个问题吓得卡尔梅拉面孔煞白。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急忙赶到朱塞佩哥哥家,把那情景告诉他。
“佩佩,”她接着说,“必须由你来管他,不然他要去犯罪了,不然他会让自己去死的,他什么都不要吃,他只是说他的哥哥。你把他带走吧,要他笑。在他这样的年纪是不应该两只眼睛死死的。这个孩子已经尝到了人世的苦难。”
朱塞佩说做就做。当天晚上他去找外甥,把他带到港口,叫他上了自己的船。当多那托问他去哪里,佩佩回答说现在是他应该学习某个技艺的时候了。
斯科塔两兄弟做走私,一直如此。他们是在“二战”期间开始的。配给制对商业造成严重的遏制。每个居民定额配给一定数量的香烟,这件事迫使卡尔梅拉另觅途径。她跟乐意用几条香烟交换火腿的英国兵打交道。那只要找到不吸烟的士兵,然后朱塞佩负责从阿尔巴尼亚进货。几艘小船乘黑夜靠岸,船上装满从国家仓库或区内其他烟草店偷来的香烟。走私盒烟价格较为便宜,放入货箱里,逃避税务局的检查。
朱塞佩决定让多那托进行他的第一次走私活动。他们慢慢划桨朝着柴依亚那湾驶去。那里有一艘小机动船等着他们。朱塞佩向一个人打招呼,那个人意大利语说得很差,他们把六箱香烟装上他的小船。然后在映入水面的宁静夜色中,他们回到蒙特普西奥,没有交换一句话。
当他们进了港,发生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小多那托不愿意下船。他留在底舱,表情坚决,两臂交叉。
“怎么啦,多那托?”舅舅问他,感到奇怪。
小的长时间瞧着他,然后声音平稳地问他:
“舅舅,你经常这样做吗?”
“是的,”朱塞佩回答。
“总是在夜里?”
“是的,总是在夜里。”舅舅回答。
“你是这样挣钱的?”孩子问。
“是的。”
孩子有一时不出声。然后他宣布,声音不让有任何争议:
“我也做,我要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