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部(第8/11页)

我被送回布朗克斯监狱,我进了监狱,雨点打在紧靠窗外的扬基体育场上,像打鼓一样叮叮咚咚,我们都进入了梦乡。

当他们电视直播在扬基体育场举行的球赛时,你从本垒板后面看到旗子在右外场看台上迎风呼啦啦飘扬,再往远处看是那个盒形建筑,白色,它是布朗克斯歌剧院,人们“唱歌”的地方。事实上,我们甚至能从那边的高处观看球类比赛,身后是所有那些判刑一百九十九年的囚犯,尽管我们分不清究竟是米基·曼特尔 [39] 还是泰·科布 [40] 上场击球,也许那是长着八字须的阿布纳·道布尔戴 [41] 本人在击球,如果带着葫芦,他应该就顺着河漂流下去了。

陶渊明是中国伟大的诗人,诗词创作比毛泽东强一百倍。陶渊明说:

凄厉岁云暮,拥褐曝前轩。

南圃无遗秀,枯条盈北园。

倾壶绝余沥,窥灶不见烟。

诗书塞座外,日昃不遑研。

闲居非陈厄,窃有愠见言。

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 [42]

陶渊明,公元372—427年

一八

早晨,总闸打开所有单独牢房的门,难友们晃悠着走出囚室四处散步,走到监狱的底层,那里正在进行扑克游戏;悠闲走过中国佬的牢房,两个头发上系着丝袜的中国兄弟整天在牢里为唐人街的家人熨衣服:他们两人都是被判有罪的杀人犯,但两人中只有一人是有罪的,可是两人谁也不愿说出谁杀了人——父亲的叮嘱。(姑娘,可口可乐瓶子。)扑克游戏一天到晚进行着。甚至有一个黑人“模范犯人” [43] ,他帮别人刮胡子剃头发,说“模范犯人”,我的意思是,我猜想,尽管没有任何防范自杀的措施,狱方还是允许他使用剃刀。

不过,我来解释:我躺在床上阅读萨默塞特·毛姆的《寻欢作乐》和奥尔德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猎鹰”文森特·马拉特斯塔与乔伊·安杰利手挽着手慢悠悠地走进了我的牢房,我是说,手臂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脸上堆着意大利式的微笑,黑色的眼睛,伤疤,眼罩,肋骨突出,披着浴衣,踢踏起舞。别问我其余的事情,好像我都知道似的。他们问:“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说:“不知道。”

他们说:“我俩都是职业杀手。”

“喏,”猎鹰说,“我受人雇用去杀这个安杰利,我的好朋友,他当时是‘喉舌’的保镖,记得吗,第二次世界大战,大约一九四二年,于是,我出山了,我们逮住了他,把他塞进汽车的后座,将他带到新泽西州,把他扔下汽车,对他连开十五枪,随后我们扬长而去。我拿到了赏金,活干完了。但是这位乔伊,他没有死。他爬到了最近的农庄住宅,找到了电话(面对枪口,他甚至没必要提问),给医院打了电话,好家伙,六个月,他们把他彻底治愈了,他的身体几乎跟以前一样棒。现在,他得到指令刺杀我 ,真是的。我蒙在鼓里,还在那里与一大帮人玩扑克赌博,就在唐人街海鲜餐馆附近的莫特街意大利居民区,真怪,我一抬头就看到天使乔伊站在门口。砰,他一枪射中我的这个眼睛。”他指了指他眼睛上的那个黑眼罩。“于是,我被送进医院,结果发现子弹从前面进去,后脑勺出来,竟然没有损坏我大脑的中枢神经!”

“我认识一个家伙,在海军里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对,有时候会发生这种事,但是我们受别人雇用就是干这些事情的,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个人恩怨。我们只是职业杀手。所以现在我们在这里勇敢地面对一百九十九年、二百九十九年和一百万年的刑期,我们是你见过的最好的朋友。我们像战士一样,明白吗?”

“这太神奇了!”

“更神奇的是在这样的监狱里遇见你这样的好小伙。我们在《每日新闻》里读到的那个克劳德小子是怎么回事?他是同性恋?他干掉了他的同性恋朋友?”

“不是这样的,克劳德不是同性恋,他是异性恋。他干掉的那个家伙是同性恋。”

“你怎么知道的?”

“嗯,他从来没有想干我。”

“谁想干你这样难看的家伙?哈哈哈!”

“反正他是个正常的小伙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充满活力,”我举起一只手说,“是个正常人。”

“那么这个充满活力的意大利正常人是什么样的?你不是意大利人吧?你的名字是什么样的名字?”

“布列塔尼岛的法国人……实际上是古老的爱尔兰人。”

“嘿,你怎么可能同时是法国人、大不列颠人和古爱尔兰人呢?”

“在罗马,他们称它为科诺维。”

“什么是科诺维?”

“是英格兰,不列颠。”

“所以他是英格兰人,不列颠人,听见了吗,乔伊?”他们开始嬉闹着摔打,在我的牢房里相互推撞挥拳头,随后他们安静了下来,说:“好吧,看来你想独自一人,你说你不会玩牌,想看书,我们只想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小伙子。不过,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就看着我们这两个家伙,记住,我们曾受人雇用杀死对方,我们尝试了,我们失手了,而现在我们将一生一世在这里,手挽着手,终生是亲密朋友,像两个战士,你觉得怎样?”

“太好了!”

“他说太好了,”他们边说边叹息着离开了牢房。

接着,拦路抢劫者约吉进了屋。约吉是个犹太人,肌肉发达,他说:“瞧瞧这些肌肉!在我的牢房里,今天下午你绕过墙角到我的牢房里看看,我有瑜伽教程手册,呼吸练习,隔膜控制,吠檀多 [44] ,诸如此类的东西。在新泽西州,我常常拦路抢劫卡车。随后,我迷上了吠檀多,你知道吗。迈耶·兰斯基 [45] 、马兰扎诺 [46] 、阿贝·雷勒斯 [47] 以及其他人。这里每个人都与谋杀团伙有牵连。他们是一帮游手好闲的人。孩子,别相信他们任何人。你可以相信我,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只想从你这里了解一点:克劳德这个‘五月的柔风’是个什么人?他是不是专门钻男人裤裆的可怜虫?”

“不,根本不是的。你到底希望他在男人裤裆里找到什么?”

“找到某种或许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这某种东西或许能让某个我能想到的人感兴趣,但不是他。”

随后,傍晚,戴着黑眼罩的猎鹰独自一人来到我的牢房,他说:“早晨我与乔伊来这里只是开开玩笑,这你知道,就像塔米·莫利洛和我过去常常与喉舌一起在公路上劫人越货一样,塔米随时准备打架,我认识所有的人,我不想让乔伊听见你要说的话,不过,克劳德这家伙是不是一个漂亮的男同性恋?你明白我的意思,那种等在地铁厕所附近,寻找对象进去骚扰的家伙?那种在墙上乱涂乱写的家伙?喏,像公共事业振兴署 [48] 艺术剧院里的家伙?基佬?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