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共御强敌(第10/13页)
不过,除了在巴尔干地区游击势力的根据地之外,共产党在战时一般并不曾尝试建立革命政权。当然,就算有心一试,他们在的里雅斯特(Trieste)以西的政治实力显然不足。但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却出在各国共产党矢志效忠的苏联身上。这位老大哥,严厉禁止他们各自问鼎政权。而那些成功的共产党革命(例如南斯拉夫、阿尔巴尼亚,以及后来的中国),事实上都违背了斯大林的意愿。苏联的观点是,不论是在国际上还是在各国国内的行动上,战后的政治进程,都应该延续战时反法西斯联盟的架构。也就是说,苏联希望在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大阵营之间,维持一种长期共存或共生的架构。苏联认为两大阵营在战时的联合将促生一种所谓的“新型民主国家”。随着这些新型民主政权内部不断更迭,日久必将造成社会与政治层面的变革。这种一厢情愿的苏联式世界观,很快在现实的冷战长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消失得如此彻底,如今大多数人已不复记忆。当年斯大林曾经力促南斯拉夫共产党维持该国的君主政权,而英国共产党也在1945年极力反对解散丘吉尔于战时成立的联合内阁,也就是说,当时将把英国工党送上台执政的大选,竟然受到同为左派的英国共产党极力反对。斯大林当时的诚意不容我们抹杀,他甚至以行动佐证,于1943年和1944两年,先后分别一手解散了共产国际与美国共产党。
斯大林的心意,在其决策下越发明显。他的决策方针,借用某位美国共产党领袖之语,就是“绝不在危及……联合的情况及方式下,提出社会主义的要求”(Browder,1944,in J.Starobin,1972,p.57)。但是如此一来,正如同其他观点不同的革命者的认识一样,势必与世界革命永远分道扬镳。社会主义将从此局限于苏联境内,除此之外,则不出那些经由各国外交协商,决定交与苏联势力进占的地区——基本上大多为大战终止之际为苏联红军占领的地带。而且,即使在苏联的势力范围之内,在这些新形态的“人民国家”之中,共产主义的前途也还未卜,无法如火如荼地立即展开。但是历史向来不顾政策设计者的本意,却走上了完全相反的一条路——只有一点例外。全球在1944—1945年间的协议之下,一分而成两大势力范围,至少世界上绝大部分地区,都落在这种划分之下,从此楚河汉界,了无变动。30年间,除了偶发的短暂事件之外,双方均不曾越界犯边,也未曾有过任何公开正面的冲突或对立。因此万幸的是,冷战的人间毕竟没有升温成热战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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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派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共御法西斯的国际联盟,并不因斯大林一厢情愿,想于战后与美国携手的美梦而有所强化,但也正因为斯大林美梦的昙花一现,反而越发印证双方合作的强度、深度的不足。当时这一场跨越思想意识形态的国际联手行动,显然仅属于一种军事上的合作,以共同对抗纳粹侵略。若没有纳粹德国的野心在前,并攻打苏联及对美国宣战,把战事推向最高潮,这类合作永远都不会出现。战争的本质,证明1936年西班牙内战的意义深远:这是一场军事与民间力量加上社会变革力量的总动员,对盟国而言,尤其如此。这次大战,是改革家的战争,其中原因有二:一是连最有信心的资本主义势力,此番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改弦更张,要想赢得这场长期战争势必无望。二是由于短短20年间大战再度爆发,十足显明了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一切努力的破产。而众人不能联合共御强敌,不过是诸多失败中的一小起败绩而已。
社会改革的新希望将与胜利一同到来的心态,可以从当时各国民意的演变中越发显明。奇怪的是,尽管其他参战国或重新复国的国家的民众都能畅所欲言,表达这种想法,唯独在美国,自1936年以来,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得票却稍见减少,共和党则大幅上升。当时的美国关注焦点都集中在内政事务,比起其他任何一国,美国为战争付出的代价也最少。反之,在真正意义上选举能够举行的其他国家里面,民意却普遍向左倒去。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属英国,广为世人崇敬爱戴的丘吉尔,竟然在1945年的大选中败下阵来,而工党的票数却有50%的跃升,被选民送上台去执政。接下来的5年里,工党政府在英国进行了一连串前所未有的社会改革。其实保守党和工党两党,为大战效力不分上下,选民的抉择则显示胜利与社会改革两者缺一不可。这种鱼与熊掌务必得兼的意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西欧各国成为极为普遍的现象。不过,当时的民意虽然看似激进,甚至一度将前法西斯或通敌的战时政府推翻下台,我们却也不用过分渲染其中激烈的程度。
至于其他靠游击革命或红军而解放光复的欧洲国家,实际局势则较难判定。其中最起码有一项因素,使得这项民意认定的工作难上加难。这些地区,曾经发生过大量的种族灭绝行动,并有大批人口被流放迁徙。同样一个国家,战前战后虽然挂着同样一个名字,人事却已大非,很难判定民意的变化走向。在这一大片地区里,曾经被轴心势力侵占的诸国,其人民绝大部分都将自己看作轴心势力施暴的受害者。其中却也有例外,那便是与这一片地区大多数国家政治立场相左的斯洛伐克与克罗地亚——它们在德国羽翼之下,战时均曾获得表面的独立国家的地位——以及德国的盟邦匈牙利和罗马尼亚的民众,当然还有迁住于这些地区的德国人。不过,尽管大多数人都自认为是德国铁蹄下的受害者,却不意味着他们便赞同共产党发动的地下抵抗运动(也许犹太人是个例外,大家都不放过他们),更不表示他们因此便对苏联大表认同(除了那些一向偏爱苏联的巴尔干斯拉夫裔人是为例外)。比如波兰人,便普遍对德苏两国恨恶交加,对于犹太人,更是天生具有反感。至于1940年被苏联强行占领的波罗的海沿岸国家,在1941—1945年间难得可以表示意见的那几个年头里,则反苏反犹却亲德。在罗马尼亚境内,共产党人和地下抗德运动两不见踪影,在匈牙利也少得可怜。反之,保加利亚则有强烈的共产主义思想和亲苏感情,不过地下活动的声势却不见配合。捷克斯洛伐克的共产党一向为该国大党之一,此时则在真正的自由大选当中脱颖而出,成为有史以来的最大党派。但是政治立场上的种种分歧,却随后在苏联占领下迅速化成空谈。游击武力的胜利,虽然不能与公民投票的意义相提并论,但是绝大多数的南斯拉夫民众,却都真心欢迎铁托游击队的胜利。唯一的例外,只有作为少数的南斯拉夫日耳曼后裔,以及克罗地亚乌斯达莎的政权(该政权大肆屠杀塞族,大战落幕,塞族进行了残忍报复),再加上塞尔维亚地区人们较为传统,以致铁托领导的共产党活动,以及后来的抗德战争,始终不曾在这一地区开花结果。[11] 至于希腊,虽说斯大林断然拒绝支援共产党及亲左翼人士——其对手则有英国为其撑腰——该国却不改其分裂传统纷争不休。阿尔巴尼亚的情况更为复杂,只有对该国民族关系具有深入研究的人,才敢对共产党胜利之后民心向背贸然尝试分析。但是,尽管各国情况不一,总的来说,当时都正在向着社会巨大变革的时代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