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心(第6/9页)

比利只能笑笑。有人帮你把话说出来真痛快。凯瑟琳住在家里的这十六个月,饱受伤痛和家中烦心事的折磨,又被娘娘腔甩了,整个人发生了巨大而有趣的变化。首先,一系列打击让她的婴儿肥都不见了,她本来丰腴圆润,身材优雅健康,如今变得瘦巴巴的,像是在破烂低级的酒吧里工作的女酒保,如果现在还有这种地方的话。她的肩膀上有一圈光滑的瘢痕,瘢痕延伸到背部,像一圈绳索垂下的尾巴。她告诉比利她的脸恢复了“百分之八十七”。她面无表情地强调“百分八十七”,好像某个愚蠢的体育解说员在播报数据。她特别喜欢自己的整形医生史蒂芬巴赫,喜欢给他配上生硬的德国腔。“我是史蒂芬巴赫医生,对!为了你的健康,你应该做这些运动,对!”她管比利的司令官叫“榆木脑袋”,比如“跟那个榆木脑袋见面感觉如何”。凯瑟琳的话激起了母亲的斥责和嘘声。“本来就是!”凯瑟琳抗议,“他的脑子跟只知了似的!”比利那温柔甜蜜、勤奋好学、循规蹈矩的姐姐,永远尊敬权威、脑子里只有美好纯洁的典型美国理想、从不骂脏话不诽谤别人的姐姐,如今变成了一个彪悍的毒舌妇。

凯瑟琳伸手从身旁的冰桶里拿出两瓶特卡特啤酒:“在那里的时候怀念喝酒吗?”她说着递给比利一瓶。

“刚开始会。但是后来就不怎么想了。”比利打开瓶盖,品味着嘶嘶声带来的快感,“也有些时候,你恨不得倾尽所有换一瓶酒。”

“没错。要我说,这个社会低估了喝酒的作用,比如治疗作用。酒让你时不时可以逃离一下,离开自己放个假。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活在自己的脑子里太辛苦了。”

“你有点疯狂。”

“这解释了很多问题,嗯,那些因为嫖娼被抓的牧师。我只希望我永远没有酗酒的问题,这样就不用戒酒了。”

两人喝着酒。一种健康而幸福的感觉包围着他们。

“跟我说说‘凯旋之旅’。”

“这次旅行?嗯,这个嘛,记不清了。”

“那就说说想和你上床的粉丝吧。”

比利笑了,不过能感觉到自己肩膀以上都红了,好像突然变成了清教徒。“没有什么想和我上床的粉丝。”他嘀咕道。

“骗人。”

“没骗人。”

“满口胡言。听着,小子,你最好去勾搭一个。嗯,去给我勾搭一个。”

“凯瑟琳,别说了。”

“真的,老弟。我在这个镇上快要疯了。”

“你很快就会离开的。”

“很快,也许吧,是啊,可我已经快待不下去了。这个破地方没有一个好男人,相信我,我观察过。有时候我晚上会想,管他呢,我要开车去索尼克快餐店,钓几个男高中生。像这样,嘿宝贝,跟我一起去兜风!一旦和脸上有疤痕的小妞儿好过,你就不会再去想别人。”

“凯瑟琳。”比利央求道。

“我本来早已经毕业了,在什么地方赚着六万美元的年薪。”

“你会的。”

“是啊,我会的。”凯瑟琳坚定地说。

“很快就会的。”比利修正道。

“如果我还没有疯。”

凯瑟琳的最后两次手术安排在明年春天。一月,她要开始去社区大学上几门课,不然大学基金会里那些富有同情心的银行家就要对她的助学贷款征收罚金。“知道吗,可笑的是,”凯瑟琳说,“这儿的人都是坚定的保守派,直到有一天他们生病了,被保险公司勒索了,工作被外国人给抢走了,他们就开始说:‘哦,怎么回事?我以为美国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国家,我又是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碰上这种倒霉事?’我就是其中之一,兄弟。跟其他人一样傻。从没想过自己会碰上坏事,就算碰上了,也会有一套制度把事情摆平。”

“也许是因为你祷告得不够。”

凯瑟琳扑哧一声笑了。“对,一定是这样。祷告的力量,老弟。”

两人继续喝酒。凯瑟琳把冰啤酒贴在脸上、脖子上、肚脐上,每一下都让比利的脑子里火光四射。他问妈妈想拿房产净值贷款干什么。

凯瑟琳皱了皱眉头。“谁知道那个女人想干什么。她做事不理智,比利。完全不顾事实。听着,别为了该死的贷款操心。跟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说实话,也不是我的问题。她和爸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阻止不了。”

“咱们欠了多少医药费?”

“咱们?你指他们吧。哦,还有我的,如果你要精确些。”凯瑟琳喝了一口酒。“四十万,差不多,去年他们做了什么,现在账单全来了。”

四。十。万。这个数字仿佛无处不闪耀着上帝的圣光,全能全知,神秘莫测。

“不是吧。”

凯瑟琳耸耸肩。她对数字毫无兴趣。

“不是你的责任,别管了。还有,要是拍电影分了钱,自己留着。别为了帮那两个人把钱全浪费了。”

比利没有说话,凯瑟琳笑了,翻了个身,屁股销魂地翘起来,像从热带海洋中升起的海岛。

“你知道那姑娘满十六岁的时候,爸爸给她买了什么吗?”

“哪个姑娘?”

“得了吧,比利,咱们的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

“不,我不知道她满十六岁时爸爸给她买了什么。”

“一辆该死的车。”

比利咽了咽口水,把脸转开,装作不在乎。

“福特野马GTO,老弟,最新款。在他被开除之前,不过,还是……”

比利感觉空气在胸膛里凝固。“新的?”他恨自己的声音有些破碎。

“全新的。”凯瑟琳笑了, “所以别犯傻。不论你为他或妈妈做了什么,都只会被他们糟蹋。照顾好你自己,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比利忍着没有问车的颜色。“啊,”他把手伸到毯子外面,拔了一把干草, “我也没有什么可给他们。”

凯瑟琳又拿出两瓶啤酒。比利的人生哲学是,你在白天抓住的快活都是一种额外奖励,这段时间不计入你在地球上的总时长,因此白天喝酒总是更惬意。而今天,还有什么比躺在阳光下,和一个穿着比基尼、身材超级火辣的美女一起喝啤酒更美好?当然,唯一的问题是这个姑娘是他的姐姐,不过假装几个小时能有什么害处?这个下午闪烁着啤酒的光芒。比利不介意凯瑟琳向他打探她称之为“前线”的生活。食物怎么样?军营怎么样?伊拉克人是什么样的,他们全都恨我们吗?凯瑟琳不停地碰他,拍拍他的肩膀,捏捏他的胳膊,用自己的光脚蹭比利的牛仔裤。这些碰触既让比利的感官变得敏锐,又让他顺从和放松,好像上好的毒品开始显现效力。